“今可试言之。”
闻听汉王问话,隐隐将众人护在身前的贾诩,也知眼下不答不行。
可又该如何在高顺不生疑的情况下,实行魏续的计划呢?
贾诩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定计,挺身上前,答之曰:
“王上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皇正气,今岂可为一陷阵而失正道?
诩窃思王上之谋,料想定不取阴私谋事,而当行堂皇正道,以大势阳谋迫之,使高顺明知有诈,而不得不从。”
“嗯~~~”
听闻贾诩所言,汉王深以为然!!!
“文和果知我心,与朕所思所想,竟不谋而合!
不过朕观众人,尚且不明此间细节。
具体如何行事,便由你代朕言之。”
贾诩:“.”
“臣之荣幸。”
贾诩应了声,遂为众人娓娓道来。
“张辽公子与魏将军于徐州熟识太多,且又要收拢陷阵营等城中兵马,行事不可能无声无息,纵使混入城中,也很难不被高顺察觉。
既然必为高顺所觉,暗中行事已不可能,那不如便明着来。
诩闻陈元龙与主公言诈和之计,以安高顺之心,实则不然。
只要我等大军一日不去北上伐曹,高顺之心便一日难安,纵使元龙如何巧舌如簧,他总也心怀疑窦。
所以信而从之,不过存侥幸之心。
由此可见,只要徐州还有一线生机,他便不敢与我军殊死一搏,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玉石俱焚,也是鱼死网不破。
此所以明知求和之事难成,高顺却依旧信汝之言,使元龙出使而求和者。
因为高顺为人忠义,而吕布此番北上,碍于情势所迫,不得不将徐州与陷阵营尽数交托高顺。
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信任高顺。
这份吕布从未有过的信任,忠义如高顺,岂肯辜负?
临阵死战,一死报齐王者,易如反掌,他高顺或许不会贪生怕死。
但他却害怕辜负了吕布这份难得的信任,真正令他恐惧的不是战死城中,而是当吕布率军归来,却发现信错了人,连基业立足之地都丢了。”
贾诩说着,浅笑看向陈登。
“元龙显然也是看出了这点,更吃准了这点,所以才敢明着给高顺提出什么求和之计,丝毫不担心会被他看穿拒绝。
因为此刻,在我军十数万大军兵临城下,在吕布那份前所未有的信任之下,即便心坚如高顺,也每日在恐惧与焦虑中惶惶难安。
这个时候的他,正如在漫漫黑夜中望不见前路的飞蛾,只要能看见一点火光,就会扑上去。
你便是因此而吃准了高顺,哪怕他会心存疑虑,哪怕他也知道求和之事,难如登天。
但本着就算求和失败,两方商谈之下,也能拖延几天,或许就能撑到吕布归来的侥幸之心。
就欺他这份不敢辜负吕布信任,而还在妄想能保住徐州的渺茫希望,就这么光明正大入了汉营。”
陈登闻之眼眸微亮,已明白了贾诩之意,与他阴恻恻的眸光对视一眼,顿觉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汉营这些人也太坏了吧,怎么的,见人高顺好欺负,被我欺负了一次,你们就可着他往死里欺负?
果不其然,正听贾诩继而言之。
“既然元龙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魏将军与张辽公子,自然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
和谈嘛,自是漫天要价,落地赔款!
此前所言的割地赔款之流,诩以为不妥,此番败了高顺,徐州已是我王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此天下间,何割汉王之地,以赔汉王之款?
今可罢去此条,而要他高顺,证明袁吕联盟之决意忠心。
既要结盟退兵,共讨曹贼,齐国岂有不出兵而坐享其成的道理?
元龙可回去告诉他,想要退兵,不是不能,我们却要他出四百陷阵,五千精锐,随汉王北上伐曹,以尽臣邦之节,全联盟之义。
若是高顺愿意亲自领兵,鼎力相助,汉王自扫榻相迎,倒履以待。
不过我王也非不通情理之人,念今齐国只剩他一员大将,不宜走动擅离。
特遣魏将军与张辽公子入城,收编四百陷阵及五千精锐,代他北上伐曹,为他减轻负担。
这是汉王赏他的恩宥,元龙回去当好生劝之,让高将军明白自己下邦小臣的身份,不要不知好歹。”
贾诩面上浅笑吟吟,话语温柔的好似汉王是多么贴心,多么为他高顺考虑,才没有直接让他亲自领兵出征,共同北上伐曹似的。
可其中意味,却刀刀见血,杀人无形。
陈登:“.”
果然啊!
见高顺好欺负,所以就多欺负!
四百陷阵,五千精锐?这也太狠了。
这是要直接釜底抽薪,把下邳的城防抽走?
可见鬼了高顺会答应这样离谱的条件?
什么?这是诈和!汉王从来就没想过要和谈?哦~那没事了。
你不答应,正好打你。
心念电转之间,想通此计精髓的陈登,犹有不解,问贾诩曰:
“先生行此计,确实可以将魏续与张辽公子送入城中,甚至因为收拢陷阵与精锐同盟伐曹的条款,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联络城中陷阵军与其余兵马。
但就不怕逼之甚急,高顺一怒之下,害了两位将军?”
贾诩闻之,只冷冷发笑。
“他不敢。
只要我军还有和谈退兵的意思,只要我军一日不攻城,他就不敢动魏将军与张辽公子分毫。
因为我们不怕他杀了魏续将军与张辽公子,但他高顺却怕激怒汉王。
元龙回去可明着告诉高顺:【张辽,乃汉王第八义子,身份尊贵,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若敢有半分怠慢欺辱,汉军即刻攻城,伤亡不论!】
想来他也听过【刘勋】将军的大名,诩尝闻当年颍川之战,汉王因爱将刘勋遭奸人所害,怒而攻城,全军缟素,不计死伤。
虽以戏志才之谋,乐进、夏侯惇之勇,曹军之锐,亦未能守住旦夕之危。
为一爱将之死,汉王尚且不计代价,若为爱子,又何惜死生?
魏将军与张辽公子入城之后,要杀要剐要囚,只在高顺一念之间,可这么做之后的汉王之怒?他承担的起吗?
元龙且放心,只要我们还有和谈退兵的意思,哪怕是假张辽公子为质,而作缓兵之计,为了拖延时日,他也得好吃好喝供着,不敢轻举妄动。”
贾诩说着,朝陈登挤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当然,他高顺定然也会防着魏续与张辽公子,生怕他们接近城门里应外合。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他二人摆在明面上,反而能吸引高顺注意,方便你暗中行事。
反正今夜开城的是你,只要他不对你生疑,魏续、张辽被怀疑盯上了又如何?
何况元龙以智谋机变,能言巧辩,而闻于世,若非有你为内应,诩也不敢行此计。
好了,汉王之意,我已道明。
元龙啊,这徐州大事以及张辽公子的性命,可就托付给你了。”
陈登:“.”
怎么就托付给我了?
什么魏续、张辽去了以后,不会有分毫危险?
我没记错的话,你刚自己说了【我们不怕他杀了魏续与张辽公子】的吧?
你说了的吧!
怕不是你已经有预案了,活着有活着的打法,死了有死了的用处?
也是!两个新降之人,就算张辽是汉王义子,可才降了几天,万一死了也不心疼的吧?
真万无一失,你咋不说把那位闻名天下的袁氏孙郎派来执行这个任务呢?不用想也知道,万一袁策死了,汉王是真会心疼的。
合着计谋成了,就是你贾文和.不对,是汉王计策厉害。
计谋败了,就是我保护不利,没有哄好高顺,坏了汉王大事?
这不是平白给我增加难度吗?
刚才汉王不是问你出谋划策吗?怎么我一开始提出的想法,从张辽到魏续再到汉王,最后到你贾诩,搁你们汉营转一圈,压力又转回我身上了?
结果张辽、魏续要冒生命的风险,汉王要冒失去义子的风险,我要冒计划难度增加的风险。
就你贾文和片叶不沾身,提出的计划,是在道明汉王心意,而汉王是不可能有错的。
所以一旦计划失败,就是一定是我陈元龙办事不力,托付不效,有负汉王重望。
这才刚加入汉营第一天,陈登就隐隐感觉不对,他以前在吕布营、刘备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大家都可好哄了。
你们汉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难度级别一下上升这么多?
不说陈登了,听贾诩说完这个计策,在场众人皆不寒而栗,以惊惧的眼神仰望主座之上的汉王。
原来汉王是这个心意吗?
将魏续与张辽两个新降之人派去执行这个计划,能成最好,不能成的话,死了也不心疼。
而有了之前那么多入了汉营,又回去之后诈降,来回反复横跳的先例在,也不用担心将二人派回去之后会变节,因为变了也没人信。
反而张辽的义子身份,一可震慑高顺不使其轻举妄动,二可作质子压在城中,以彰此番和谈诚意,安高顺之心,三可吸引高顺注意,方便陈登暗中行事。
四嘛,刚认的义子,能多少情意,反正汉王义子那么多,估计这个死了也不心疼,反而可以再现当初缟素攻城之故事,哀兵必胜,鲸吞徐州。
众人越想越觉得细思极恐,这就汉王吗?果真冷酷无情,孤家寡人,天生帝王啊!!!
迎着众人惊惧畏怯的视线,袁术好一阵无言。
不是,别这么看我,此贾诩之毒计也,与朕无关!!!
袁术轻咳了声,谓之曰:
“文和,你误会朕深矣。
虎毒尚且不食子,今文远为朕义子,朕爱之不及,岂能让他深入敌营,冒此奇险?
此计恐折朕一爱子,休要再提!”
众人立时露出一副我们懂的表情,难怪了,难怪这次汉王会让文和开口,来提出这个计划,不愧是汉王陛下,简直算无遗策。
大家当即表示深以为然,对汉王的爱子之情深信不疑,其间更有不少好心人,暗暗拿眼神示意张辽。
张辽也是心领神会,当即主动上前,纳头便拜。
“辽自入汉营以来,蒙义父不弃,收为义子,待我恩重如山。
只恨寸功未立,有负义父重望。
今有此立功之机,岂因贪生避锋芒?
义父之爱我,辽亦深之,只此前所立誓言,愿赴汤蹈火,相助义父,共图大业。
此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时,还望义父准之,否则有愧誓言,辽岂能安?”
“这”
见张辽将拜义父时的誓言都抬出来了,袁术果然面露犹豫之色,众人见之,皆劝之。
汉王推辞不过,无奈允之。
不久,陈登带张辽、魏续及三百汉军护卫入城。
登先行秘见高顺,言汉军议和诸事。
高顺闻言,大怒之!
“什么?
他们要我交出四百陷阵,五千精锐,给魏续、张辽这两个叛徒统领,出去跟随汉军北上伐曹?
真真岂有此理?
果真如此,我城中守备空虚,其若背盟倒戈,反攻下邳,顺何以守御?”
他越说越气,都忍不住斥责陈登起来。
“陈先生,顺信你重你,才从你之谋,与汉军和谈。
可这等狼子野心的和谈条件,你如何能答应下来?
丝毫不为我齐国利益考虑,反签此丧权辱国之不平等条约,汝齐臣耶?汉臣耶?”
不想高顺气急,陈登亦作色曰:
“登殚精竭虑,为齐国谋事,反遭汝见疑!
汝若疑登之心,不识好人,那这摊子事,登就不管了,你自去和外面的十数万汉军讲道理去。”
高顺见陈登义正言辞,没有丝毫心虚,且话中有话,似有隐情,也暂且压下怒意,忙问缘故。
陈登冷哼一声,这才傲然言之。
“登之良策,汝岂能识?
今汉军之和谈条件,让我等交出兵马,自然不可能真的答应。
但我巧舌如簧,假统兵为名,从汉营之中,将张辽、魏续二人赚来。
高将军有所不知,魏续倒还罢了,张辽今为汉王义子,汉王甚爱之。
我等只需以和谈为名,将张辽扣在城中为质子,使汉王投鼠忌器,继续和我们磋商和谈条件。
实则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拖延一些时日,待齐王率军归来,便是此二贼死期。”
高顺闻之,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