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能通过和谈,就让来势汹汹的汉军退兵,高顺本就只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不抱太大期望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陈登居然能在汉营之中随机应变,赚来汉王义子,以和谈为缓兵之计。
接下来只要扣汉王义子为质子,继续就徐州需要抽调的陷阵营与精锐的人数问题,磋商和谈。
今日四百,明日二百,只要汉王还肯谈,就能继续拖延时日。
不管能不能就此拖到吕布率军归来,总归能拖一天是一天,说不定之后就因为多了这几天时间,徐州成功守到了吕布回援呢?
既然计策方针已定,接下来就陈登所言的好吃好喝,供着张辽二人,以安汉王之心,高顺自无异议。
反正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人也跑不掉,等什么时候汉王不肯谈,发兵攻城了,即刻将此二人杀了祭旗,也来得及。
高顺越想越觉得陈登此计甚妙,至少短时间稳住了汉王,给徐州争取了宝贵的待援时间。
“先生大才!
有先生在徐州,顺无忧矣。
接下来与汉王虚以委蛇,继续商议和谈退兵的条款细节,就仍托付先生了。”
陈登连称“不敢”,“谬赞”之语,谓高顺曰:
“此行登于汉营和谈诸事,皆已告知。
将军既明我意,便随我去迎一迎这位汉王义子。
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哪怕心中有气,也不可表露出来。
需知我等现在于汉王而言,当自称属国下邦,既见汉王义子,应执礼甚恭。
若言辞激烈,反意昭彰,只恐汉王起疑,贻误大事。”
高顺微微颔首,虽然心底对张辽、魏续两个叛徒心生怒气,到底也知如今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忙答之。
“先生勿忧,顺晓得轻重。”
二人言罢,这才出迎张辽、魏续等人。
见高顺这位多年好友来迎,张辽眼神复杂难言,既兴奋又羞愧,既情深义重,又别有所图,几次张了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高顺先朝他行了一礼,拜之曰:
“下臣顺,拜见汉王义子。”
张辽见之,羞愧无地,忙上前将高顺扶起,紧握其手。
“高兄,你我相交十数年,莫逆之情,何至于此?”
“不敢。”
高顺抽手而退,再行拜礼。
“小国下邦之臣,岂敢攀附上国贵人。”
“高兄.”
见好友如此,明显是嘲讽自己攀附上国贵人,而有今日。
张辽触景生情,又是羞愧,又是尴尬,不知所言。
魏续忙上前,劝之曰:
“公子何必迟疑?
汝今四世三公,天潢贵胄,他见你如蜉蝣见青天,礼当如此。”
说着,他又看向高顺。
“高将军不必做此态,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齐王并非明主,反复无常,刚愎自用,而汉王德布四海,声名远播。
我等舍齐王而就汉,乃应天命顺人心。
我之今日,未必不是汝之明日,高将军当细思之。”
高顺对此等行背叛之举,还毫无愧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讲出来的小人,更生怒意。
只一声冷笑,似要发作,又想到陈登此前叮嘱,到底压下火气,只道了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罢。”
魏续似也知眼下跟他说这些,也是多说无益,遂转而言及正事。
“我与公子此行,是为陈先生所言和谈条约,来收陷阵营及齐国精锐,共赴北上伐曹,以全同盟之义。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汝今为此间大将,只将兵马调来,我与公子清点了人数,这便领了回营就是,也不在此城中继续碍你的眼。”
高顺闻言一怔,陈先生为诈和所定之条款,如何当真?
今日岂能真让你们领了兵马就走?倘使汉王毁约,徐州岂不危矣?
忙答之曰:
“陈先生与汉王所谈之退兵条件,已同我说了。
不过顺与他商议之后,以为不妥。
四百陷阵,五千精锐之数,实在太多,我下邳城中也需留精锐防守。
依顺之见,此事还需有劳陈先生再辛苦往来几次,才能议定最终条款。”
“谈妥商定之事,岂可反复?”
魏续闻言,一副袁氏忠良的架势,义正辞严斥之!
最后见高顺只深深低着头,油盐不进的架势,只得皱眉问之。
“那依高将军之见,汝这徐州城中,究竟能抽调多少兵马,以尽同盟之节,共赴匡扶天子的伐曹盛举,同汉王北上呢?”
这个问题高顺却是不得不答了,就算是诈和,也得维持和谈的假象。
一点条件也不肯谈,汉王不对他们这和谈的诚意起疑才怪。
本着落地还钱原则,高顺试探着喊了个价。
“因齐王已率大军同盟北上,城中兵马紧张,最多.只能抽调出一百陷阵,五百精锐,不知.”
然而令高顺没想到的是,听他报了个价,魏续当即拍板。
“好!
高将军去将人领出来吧,我与张辽公子领了兵马,即刻就走。
北上伐曹,已是迫在眉睫,我军在徐州拖延时日久矣,却是赶着北上。
你们徐州能尽一份心意,表明同盟之谊即可。”
高顺:“???”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要磋商条款,拖延时日的吗?
怎么我都差不多砍成十分之一了,你也能立刻答应?
能要一点是一点是吧?一百、五百多少也是削减了我军城防守备力量,你想白赚是吧?
这下却是高顺被逼得进退两难,只推脱之,“此事关两国,岂是汝一人能定?
还是等明日,陈先生再与汉王商谈.”
没等他说完,魏续又抢声开口,他指着身侧张辽,傲然道。
“汉王义子在此,如何不能定此事?
高将军自己提议的条件,犹在推脱,却是何意?
莫非毫无和谈诚意,全在哄骗汉王不成?”
张辽:“???”
高顺:“.”
高顺默然无言,心道一声不好,自己坏了陈先生大计,假意和谈拖延时日的计划,要被他们发现了。
要高顺真把士卒调出来,交给张辽、魏续绝不可能,可若是不交,此刻又如何收场?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所幸陈登出言之。
“两位且慢。
调兵非一时片刻之事,何必如此着急?
城中已备下酒菜,汉王义子莅临,府中蓬荜生辉。
还请两位随我先往宴上一行,和谈调兵之时,再议不迟。”
得了陈登解围,高顺大喜,即便是冷面如他,也不得不摆出一张热脸相迎,顺着陈登递的话接道。
“陈先生所言甚是,酒宴皆已备下,继续在这城门口商谈,岂非我等不知待客之礼?
还请这位义子殿下,随我往宴上一行,容下臣尽地主之谊。
至于和谈调兵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
明日!
明日下臣必有答复,绝不令两位失望。”
高顺口中连连保证,反正明日复明日,能拖一天是一天,当真拖不下去了,再杀此二人祭旗便是。
是以嘴上如此说着,高顺也勉力作出一副他很不擅长的热脸邀请之态,再度握上了刚被自己抽离的张辽之手,拉着他就往里请。
张辽看着自己曾经这位在吕布面前,都严肃沉默,不假辞色的友人。
此刻在自己面前,却不得不作出这副热脸相迎之态,眼底神色越发复杂,直至这一刻,他方感自己这汉王义子的身份,是何等贵重?
一朝攀龙凤,已是人上人。
若自己还是齐王麾下将领,高顺又岂会这般伏低做小?
不过他倒也不愿再为难这位昔日友人,微微颔首,便任由高顺拉着往宴会行去。
另一边的魏续,也不敢逼高顺太甚,此前所言不过是为了让高顺主动将他二人请入城中,免得入城目的性太强,反令他起疑。
至于要高顺调兵之事,逼到最后,显然高顺也不会答应,实在没招了,只会杀了他二人祭旗一了百了,所以陈登才会出言为之圆场。
待几人入了宴会,按魏续要求将城中无需值守城墙的大多数将领都叫了来,一同恭迎张辽这位汉王义子。
其间魏续尽显小人得志之态,每每要众人给张辽敬酒。
甚至就连高顺也不例外,虽然他本来是拒绝的。
“下臣从不饮酒。”
魏续冷笑,指着主座上的张辽,狐假虎威。
“高将军,汝这是不给汉王义子面子?
不给汉王义子面子,就是不给汉王面子!
不给汉王面子,使汉王失了颜面,汝还想和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续看汝毫无和谈诚意。
既无诚意,不必再谈,我与公子这便出城回去,将此间诸事回禀汉王便是。”
高顺:“.”
坐在高顺身侧的陈登,适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语之。
“将军,大局为重。
只要不吃醉,少饮一些,无妨的。”
高顺默然。
想着齐王信重,念及徐州基业,他屈辱的举起了酒杯,勉强赔笑曰:
“恭贺文远今得汉王看重,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下臣,敬你。”
言罢,闭着眼一饮而尽。
此情此景,张辽看得心绪难平,百感交集,几不能言。
欲言又止间,他只是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一轮敬酒过后,魏续又看向高顺。
“诸君皆敬之,高将军何不再敬?”
高顺:“.”
他咬了咬牙,还是努力赔着笑,“下臣当真从不饮酒,魏将军你是知道的。
方才一杯,已经尽力,实在不能饮了。”
“嗯~?”
魏续横眉冷对,斥之曰:
“胡言!
方才饮得,今何不饮?
汉王义子面前,汝敢不敬?”
高顺只觉一股莫大屈辱压上心头,心中更生不管不顾,先杀了此二人祭旗之念,恰在这时又闻身侧陈登劝之。
“高将军!大局为重!
你也不想齐王归来之时,却发现齐国亡了吧?”
闻听此言,念及城外十数万汉军压城,高顺强压下心头怒意,再举杯敬之。
“文远今为上国贵人,高不可攀,回想昔年你我相见之景,如在梦中。
下臣,再敬你。”
言罢,他举杯饮尽,眼神直勾勾盯着主座上的张辽,任由酒水沿着胡须潺潺而下,打湿了大片衣襟,也浑若未觉。
不想魏续见之,竟指着他胸前打湿的衣襟,拍案而起。
“大胆!
高将军,这就是你敬酒的态度?
敬一杯洒半杯,汝敢小觑汉王义子?”
高顺:“.”
好好好!!!
他这会已经咬牙切齿,深以为辱。
只心道,齐国大局为重,待与汉王动兵之时,便是此二人死期之日,现在没必要为争一时之气,和两个死人计较。
用力捏紧酒盏,三敬张辽。
“张文远!
汝谋进身之阶,而得汉王义子高位,顺作为朋友,为汝深感欣慰。
只是你我各为其主,来日若是沙场相逢,不论情意,只论生死,皆不怨也。
下臣,三敬汉王义子!”
张辽:“.”
憋说了!憋说了!!!
魏续,你可少说两句吧,再说下去,我怕高顺直接喊刀斧手砍了我。
觥筹交错,宴会笙歌,在魏续的不懈努力下,来赴宴的大多数将军都喝的左摇右晃,就连极为克制的高顺,也脸上微红,脚步略有踉跄。
及至众人散去,自有人为张辽、魏续安排住所,高顺对此早有准备,专门调了心腹人手监视二人,如有异动,即刻通传。
附近更暗藏兵马包围,随时可以下令,杀此二人祭旗。
如此,见天色已晚,众人各自归寝,唯高顺府中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显然他亦忧心张辽、魏续二人,不敢疏忽大意。
俨然一副今夜时刻等着消息,谨防二人异动的架势。
也就在他调遣心腹,一心盯着张辽、魏续之时,陈登已派人携带他二人早就写好的亲笔书信,一一夜访张辽、魏续认为最值得信赖的旧部。
陷阵营中。
此前魏续灌酒之时,自然有所挑选,那些最是忠心高顺的,遭受了重点打击,皆喝的酩酊大醉,而自家心腹旧部,就轻轻放过。
百夫长李均,喝的稍感微醺回到住所,尚未合衣入眠,他此刻回忆着今日宴会之上,魏将军仗势凌人,压的从不饮酒的高将军,不得不饮的一幕。
只觉恍然若梦,要知道当初魏将军为齐王内外之亲,奉命代掌陷阵营之时,都未及此番威势。
汉王?齐王?一字之差,几日之别,地位悬殊竟如此之大?
思虑之间,便见来人夜访报之。
“李将军可在?
魏将军有书信至!”
李均骇然失色!
怎么可能?
魏续入城之后,高顺岂会不对他严防死守,各种监视?
这等情形之下,这位老上司,竟还能将书信送来?
是谁?这又是谁在通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