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十五日那日的所有事情了。”
“宋国既然要对汉王宣战,那我们自然也要第一时间应战,但第一件事还是要确定目的。”
“我们只在临安有一百多的人手,如今全都暴露出来,总该要做到利益最大化的。”
罗怀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了个弥天大谎,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篝火,方才继续说道:“因此,若是能杀了赵构,救出赵眘,那是最好的。可若不能,那就只能声东击西了。”
“最终,我将目标放在了救出虞家几口,收殓虞相公尸首,外加烧毁政事堂。”
“进攻德寿宫与皇宫全都是佯攻罢了,为的就是搅乱临安城中的兵力,让宋军首尾不得顾。”
“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赵眘的那些近臣竟然会如此忠勇,纠集了几百兵马就想要攻进宫城,营救赵眘,却也是帮了我大忙了。”
胡铨静静听着罗怀言直呼宋国君主大名,直到此时方才忍耐不住:“救出虞相公的尸身与家眷,我倒是十分赞同,只不过为何要烧毁政事堂?你们的目的难道是将大宋重臣全都杀绝吗?”
罗怀言摇头:“自然不是,我们汉王曾经说过,想要做大事,就要有光明正大的手段,哪怕对方错了,也应该明正典刑才对,因此暗杀乃是下下策。”
见到胡铨脸上有些狐疑,罗怀言直接笑道:“胡公,我们若是真的想要杀宰执,那也不用放火,甲骑直接冲进政事堂,堵住门之后见人就杀即可,难道胡公以为宫城乱成那副模样,还会有人来关心政事堂吗?”
“说得有理,不过这样一来,你们的目的是……”胡铨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罗怀言:“是那些户籍账册,是税收文书。”
罗怀言点头:“正是如此,说实话,若不是时间太紧迫,我们就将这些东西打包到山东了,汉王总会用到的。”
胡铨长叹一声:“你们成功了,这下子……大宋可要乱一阵了。”
政事堂包括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六部,其中文书如山如海,若是全都被罗怀言一把火点了,那宋国可就有乐子瞧了。
单单只说一个户籍信息,就足以让户部尚书挠破了头。
而搞不定户籍信息,明年税收地方官就能放肆糊弄了。
“但愿能尽全功吧。”罗怀言也只是感叹了一句:“临安城中的防火准备还是很充足的,更何况今日还在下雪,能烧成什么样子,全看天意了。”
说到这里,罗怀言好奇的问道:“胡公,原本我还以为你会大发雷霆,为何竟会这般平静?”
胡铨笑了笑:“你这小郎自然没有接触过许多我大宋的高官,又是从山东来的,见得最多的,就是虞相公与陆相公了吧?
想来以他们二人的脾气秉性,听到你说的这番大逆不道之言,八成会暴跳如雷吧?”
罗怀言点头:“这是自然,尤其是陆相公,发起火来,汉王都得退避三舍。”
胡铨收敛笑容,重重叹气,看着在阴影中的棺椁,喃喃说道:“我这老朽又有何办法?忠臣孝子全都死得不明不白,那么也只有变成佞臣逆子才能活下来了。”
说着,胡铨再次悲从中来,当场流泪哭泣,不过片刻,就已经嚎啕起来。
罗怀言原本想要出言劝慰,但想了片刻之后,也就再次叹气不语了。
世界上有什么事能比‘臣等正要死战,陛下何故先降’更悲惨吗?
赵构用事实告诉天下:有的。
那就是“臣等正要死战,陛下何故杀臣?”
从靖康之变开始,赵构为了苟活出卖了多少人?
宗泽、李彦仙、马扩、岳飞、赵鼎……这一连串人名之后,那是成千上万条人命,那是足以填满黄河的血泪!
摊上这么一名官家,让这些士大夫们又能如何呢?
胡铨哭泣半晌之后,终于擦干了眼泪:“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是不是不想将我放回去了?”
罗怀言点头:“自然得去山东走一遭的,到时候自然由汉王定夺。”
胡铨看着篝火,咬牙说道:“那老夫就去看看,你口中的汉王究竟是何等豪杰!”
十月十七日清晨,天空放晴,罗怀言带着众人继续上路。
到了这时,按照罗怀言的推算,临安城应该已经安定下来,可即便杨沂中发现蛛丝马迹,却也根本不可能立即追查过来。
更何况,生路已经近在眼前了。
中午之时,一行人抵达了吴淞江口的江湾镇,在这里,罗怀言登上了接应的船队,一行人直接出海向北。
此时的南北航道已经趋于成熟,船队顺利离开了两淮范围,进入了山东。
在抵达东海县之后,罗怀言让其余人沿海路继续北上直达济南府。
而他则是亲自下船,用锦衣卫的渠道向刘淮传信后,立即带着几名亲兵,一路向西狂奔。
终于,在十月二十五这一日,罗怀言抵达了彭城,并且见到了早就得到消息的辛弃疾。
听到当事人当面汇报的情况,辛弃疾终于对如今的形势有了一番全面了解。
见辛弃疾沉思良久,罗怀言不由得有些不安:“五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
辛弃疾苦笑摇头:“若论整件事,那不妥当的地方太多了。我若是赵构,哪怕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当众杀害虞相公的。就算流放崖州,让虞相公病死,终究还是有些遮掩。
宋国乃是以士大夫为根基的,赵构如此损害自己根基,简直是拿斧子砍自家椅子腿。”
“因此,我倒觉得,或许不是赵构杀心如此坚决,而是另有其人。就如同当日岳元帅之事一般。”
罗怀言端着饭碗,有些莫名惶恐:“那我……呃,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辛弃疾立即摇头笑道:“怎么会呢?当日你就那么一点人手,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而且能救出虞相公的遗体与家眷,不说给大郎带来了抓手,就说此事本身也是大功一件。
还有烧毁政事堂文书,也足以让宋国乱上一阵子了。”
罗怀言终于放下心来。
辛弃疾摆手:“不说这些了,大郎君已经攻下幽州,覆灭东金,你可知道?”
罗怀言闻言也欣喜起来:“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我还听说了那首好词,果真是慷慨激昂,只不过,唉……”
说到这里,罗怀言神色有些黯然:“只不过虞相公是看不到了。”
刘淮在北方做下惊天动地的大事,完成了天下豪杰数百年都没达成的夙愿,这是何等慷慨万分,可歌可泣之事?
刘淮更是据此写就了千古名词,赠予虞允文与陆游。
可大约就在同一日,虞允文却死于小人之手,终究没有得知幽州光复的消息,也没有见到刘淮亲自写给他的破阵子。
这种事情哪怕上了史书,也足以让后人扼腕再三的,更何况是当事人直接面对呢?
辛弃疾这时候却是矜持一下,随后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信,展开展示在罗怀言面前:“大郎虽然没有给我也写一首词,却也有一句话以作鼓励,我没给其他人看过。”
罗怀言打开信纸,虽然只是一句‘幼安,终平矣,不负此生’,却还是让他嫉妒的眼睛都有些发红。
“唉,我还当过大郎君的随身文书呢,怎么大郎君就没想起来给我来一句。让我也能跟着名垂千古。”
罗怀言恋恋不舍的将书信送回去,却也知道攻城时间何等紧迫,刘淮哪怕是啥都不干,只是在城下写感触也不可能给汉军上下人人都来一封。
可有些艳羡倒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罗怀言将碗中餐食吃完后,也就告退歇息了。
他刚刚走出官衙,就遇到了飞虎军副统制陈文本。
“罗二郎回来了。”
“刚回来……”
“回来的好,回来的好,嘿嘿,五哥给没给你看那封信?”
“啊?你也看了?”
“这是自然,五哥几乎给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看了个遍,就快做个条幅挂城头上了……”
听着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远,辛弃疾脸色也不由得一红,将那封信小心收好后,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案几上敲动着,陷入了沉思。
他刚刚担心打击罗怀言的积极性,因此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
罗怀言此番举动可谓狠狠打击了赵构的统治基础,让宋国的统治产生了动荡。
但对于汉军来说,这不一定是个好消息。
因为一个政权的内部矛盾如果解决不了,往往会发动对外战争来输出矛盾。
最典型的就是金国,内部矛盾越是大到爆炸,越是得往外打出去。
至于宋国要打谁,那也是一目了然的。
一方面,东金虽然已经灭亡,但西金还在,完颜亮依旧是活蹦乱跳,在去年甚至搞出了所谓的关西大捷,若不是刘淮率领汉军在汴梁砸了仆散忠义一闷棍,局面说不定已经被完颜亮盘活了。
让宋军攻打西金来立威,还是有些难度的。
另一方面,如今汉军所有的主力战兵都在幽州,刚刚结束了北伐大战,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收尾,兵马也不可能突然之间就能飞回来,山东河南南部都是极其空虚。
除此之外,赵构刚刚宣布了刘淮乃是叛臣,又被锦衣卫骑脸羞辱一番,总不可能毫无动作。
而且,赵构也要将虞允文全方位的批倒批臭,更要驳倒虞允文所安排的国家大政。
综合起来,宋国进攻汉军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不过罗怀言也不是做无用功,因为他在临安的破坏也是实实在在的,宋国虽然出兵概率高了许多,但得胜概率却是在飞速降低的。
至于宋军可能的出兵方向。
辛弃疾对着舆图,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