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只有两个方向了,要么沿着黄河进攻徐州,要么出方城夏道进攻汴梁。”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双管齐下,打出钳形攻势,直接将中原吞下。”
刘淮捏着信纸,失神了片刻之后,方才看着舆图沉声说道。
河北大都督何伯求,还有军师将军梁肃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日十一月初一,也是在今日,刘淮收到了有关临安政变的确切消息。他立即召集两名近臣前来商议政事。
不过这两位哪怕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在看完了信件之后,也变得有些麻爪。
千言万语也只能汇聚成一句话:宋国在令人失望方面一向是不令人失望的。
“虞相公既然已经殒了……呃……”片刻之后,还是梁肃率先出言:“那宋国已经不可深交,尤其赵构这厮,他能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不足为奇。我军虽然不怕他们,但是如今大军全都在幽燕等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见刘淮依旧是捏着信纸,看着舆图默不作声,何伯求谨慎出言:“大郎君,要不要派遣些兵马南下?”
梁肃却直接摇头:“如今金贼虽然已经溃散,但是零散的金军与蒙兀人大多数都是马军,若是将骑兵都调走,围剿这些散兵游勇就困难了。而且……”
梁肃犹豫片刻:“而且,我军如今虽然已经大胜,却还没有能完全梳理完幽燕,若是大军慌忙南下,军心犹疑,士气低落自不必多说,就连燕京这里,说不得也会有反复。”
正所谓军事乃是政治的延续,因此,军事行动终究是要为政治行动来服务的。
现实中的军政大事之所以要比游戏中复杂得多,就是因为打赢了战场上的战争,却不一定能打赢政治上的战争。
如今汉军在幽燕也还有一场政治上的大战要应对。
这场大战包括分田分地、建立卫所、设立社学卫学、遴选官吏等等一系列连成一串的任务。
换个更简单的说法,那就是将自己人搞多,将敌人搞少。
而无论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离开大军压阵,否则真当那些从中唐就传下来的地主豪族是好惹的?
何伯求看着梁肃给自己递了个眼色,微微一愣之后,立即醒悟:“而且有些事情,名不正,自然是言不顺的,就比如赵构那厮指责大郎君乃是叛臣,虽然咱们都知道这是赵构那阉人的呓语梦话,但嚷嚷久了,总会让一些愚夫愚妇心中生疑。
唉,当日若不去两淮参战就好了,总不至于如今会落得一身骚。”
梁肃立即接口:“何都督此言差矣,这天下就没有做了好事,却是无用功的道理。大郎君通过救援宋国,结识豪杰,获取名望,为山东开辟了一条生路,总不能说是错的。
只不过,何都督说的也有些道理,大郎君麾下还有许多乃是宋人出身,若不能收他们为己用,就算不杀之,也应该驱逐回宋国才对,总不能让他们当着山东河北的官,却要拜江南的官家。”
何伯求随即附和:“还有,大郎君,如今幽燕之地已下,官吏却是稍微有些紧张,若是从降人中提拔一些人,他们心中若不认节度府这番制度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从地方升任到中枢,官职却从知州、转运使升任到节度府掌书记吧?”
听到这里,刘淮终于失笑,只不过他还是捏着信纸,看着舆图,片刻之后方才长叹一声,却说了个四六不着的话题:“虞相公殒了,我很伤心,你们伤心吗?”
这问题问的实在是过于离谱,若是李通那个小人在此,说不定还能挤出两滴眼泪来附和一下,但是何伯求与梁肃两人却是瞬间无语至极。
是,虞允文之死的确是令人扼腕,但是与今后的百年大计相比,他一人之死又算得了什么?
莫名横死的忠臣之前如山如海,之后也会络绎不绝,刚刚过去的十月,最起码有上万的金国忠臣跟着完颜雍一起魂归阿骨打了,谁会理他们?
只不过虞允文乃是汉军上下相熟之人,方才有些说法罢了。
“虞相公殒了,我们自然是伤心的。”片刻之后,还是梁肃捏着鼻子说道:“可如今咱们所要做的,不就是为了为虞相公复仇吗?”
刘淮将手中厚厚一打信纸收好,随后摇头叹道:“若只是这般,倒是有些狭隘了。咱们创造的时代,终究还是得有更多虞相公一般的人物,更是得让这些民族英雄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刘淮终于扔下刚刚那副感时伤怀的姿态,笑着转头对两名重臣说道:“刚刚两位一唱一和说的不挺好吗,怎么现在不继续说了?”
何伯求看了一眼梁肃,笑着说道:“再说下去,就该挑明白说话了。”
“那就说。”
“好。”何伯求十分不客气:“大郎君准备何时称帝?”
刘淮淡淡说道:“尽量快一些,尽量简单一些,大约就是在今年之内吧。”
“噗……”梁肃将刚刚饮入口中的茶水全都喷了出去,随后连连咳嗽起来。而一旁的何伯求也是目瞪口呆状,一时间竟然忘了给梁肃顺气。
刘淮见状直接笑道:“你们二人是怎么回事?不是一直都期待我能称帝吗?怎么这个表情?”
梁肃将喉咙中的茶水全都咳出来之后,方才没好气的说道:“大郎君,之前总是推三阻四,为何会突然同意了?”
刘淮摊手以对:“刚刚你们说了那么多理由,我顺从臣下意见还不成吗?莫非还得要走三请三辞的流程?那咱们打个商量,之前数年我拒绝就算是三辞了,如何?”
梁肃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郎君,不要闹了,这是称帝,不是过家家!天爷啊!如今已经十一月了,距年底满打满算还剩两个月,该如何是好?”
刘淮笑着说道:“那就全看梁先生的本事了!”
梁肃有些幽怨,随后就被振奋与激动之情填满胸膛,对刘淮拱了拱手后,就立即从屋子中狂奔而出。
要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刘淮见状也只能苦笑摇头,随后对同样激动的何伯求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同样走出了屋舍,随后微服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此时燕京中战火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街道上虽然达不到车水马龙的地步,却也是人来人往。
不过与往日燕京城不同的是,胡服几乎已经消失不见,辫发也已经剃光,成片成片的秃瓢被包裹在幞头之下,听闻最近由于需求量过于巨大,撑起幞头的木棉价格已经翻着跟头往上涨了。
木棉涨价也就涨吧,毕竟在这个时代,棉花还不是主流御寒手段,干草、毛皮、柴薪连带着最重要的粮食,才是汉军最需要注意的地方。
缴获了金国府库,再加上幽燕豪族的贡献,刘淮已经一跃成为了幽燕最大的土豪,即便是在冬日,平抑粮价也是手到擒来。
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系列以工代赈的工程,汉军也趁机掌握幽燕的人力财力,从而达到完成统治的目的。
而汉军入城之后,刘淮却依然没有进驻皇宫,而是住在了大定府的府衙中。
这自然引起了汉军许多随军将领的腹诽,觉得刘淮到这种时候,还不更进一步,到底是有些装样子了,但是谁也不敢明说,只敢亲近之人抱怨。
但是人多嘴杂,底下人话说多了,自然会引起大人物的注意。
今日梁肃与何伯求出言试探,与其说是两人迫不及待想要升迁,不如说是坐在火山口上,被底下人顶得受不了了。
刘淮带着何伯求登上了燕京城的城头,离亲兵远了一些之后,方才遥遥眺望着燕山山脉说道:“老何,你我之间就莫要遮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何伯求也不含糊:“大郎,你为何会突然决定要称帝?除了刚刚敷衍梁先生的,还有其余说法吗?”
刘淮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老何,你是怎么看宋国的?”
何伯求闻言嗤笑:“呵,大郎君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第一次见面之时,不就已经说明白了吗?我那两位结义兄长如今还只是衣冠冢,全都是宋国害的!”
刘淮转过身来,靠着女墙说道:“我知道,赵构与秦桧这俩货嘛,我也对他们恨之入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宋国到底是什么?”
“嗯?”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难道赵构与秦桧这种人,就是宋国的全部吗?如果不是,宋国又是什么呢?”
“是诗词歌赋?是文章华服?是于民共利、市井文化还是与士大夫共天下?是王安石?是苏轼?还是岳飞?或者是我父魏公?”
“如果都不是,那宋国究竟是什么?或者说……”刘淮看着何伯求的眼睛,说着一些让对方听不懂,却又有些战栗的话:“或者说,宋国是以上所有的总和?”
“这……臣还是不太明白。”
刘淮摇头失笑。
可能是因为他有穿越者与军政首领的双重身份,因此,他看待宋国也能从历史与对手两个方面来看。
在刘淮眼中,宋国也自然复杂而立体了。
“我的意思是,宋国作为过去百年来唯一的汉人王朝,终究还是会在你我这些人身上烙下烙印,也会成为你我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还有我父,有陆先生,有虞相公这等英雄人物在,终究还是有一丝香火之情,当日我也是这般答应我父的,但凡还有一丝余地,就不要与宋国为敌。”
“唉……”刘淮再次长叹:“只不过,这丝余地终于跟着虞相公一起,烟消云散了。”
何伯求听得有些懵懂,却也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
他沉默半晌之后,脸上反而生出一丝愁容:“大郎即便称帝,之前与梁先生所论的那些麻烦终究还是存在,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南方又要起大战,真是愁杀人了。”
刘淮却直接一摆手,作胸有成竹状:“我相信辛五郎能做好河南大都督的位置,除此之外的问题,皆是土鸡瓦狗,我挥手可破。”
饶是知道刘淮可能在胡吹大气,何伯求还是心中一定。
不过刘淮放话之后,却又立即叹气:“宋国的英雄终究没有死完,这次还是要跟他们对上的,不知道陆先生听到虞相公的死讯,会有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