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之中,叛军已经溃败,纷纷放下兵刃投降。
而叛军的主谋,龙大渊、张说、陶朱已经被捆缚结实,摁倒在地。
至于游奕军的统领张祁,此时也直接被斩下首级,人头就放在张说身侧。
“逆贼!你们这些逆贼!还我官家!还我官家!”
龙大渊半口牙都已经被打掉,混杂着唾液的黑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但他却始终恍若未觉,破口大骂不停。
一旁的陶朱更是凄惨,他的胳膊被斩断,鲜血在雪地上流出一汪红潭。然而他明明话都说不出来,却依旧是面容讥讽,眼睛不停的在周围那些将领脸上打转。
被他盯着的将领皆是不自然的挪开了视线。
唯有张说还算是妥当,他本身就是个文人,连盔甲都没有披,因此被拖下马后,只是挨了顿打。此时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浑身瑟瑟发抖,脸上苍白无血色。
杨沂中在拨开雪片,缓步而出,来到三人身前。
龙大渊依旧破口大骂不停:“杨沂中,你个逢君之恶的逆贼!国家社稷,就毁在你手里了!官家呢?你们竟然害了官家吗?!”
杨沂中原本不想回答,然而看到那些将领奇怪的眼神后,心下一凛。
这也算是个政治场合,若不能立即作出官方回答,小道消息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官家病重,此时在后宫安养。且国无长君,因此太上皇不得不出来主政,你这厮听信了市井流言,就来攻打皇城,该当何罪?!”
龙大渊哈哈大笑:“杨沂中啊杨沂中,你尽可以在这里敷衍我,难道还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万世百代下史笔如刀吗?!”
杨沂中有些难堪,见到自己一番话不仅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那几名将领脸上更加古怪,立即问道:“那你们可愿意到官家身前侍奉汤药?!”
龙大渊一愣,随后猛然吐出一口血痰:“呸!你这叛贼,可还能指望忠义之人投降于你不成?!白日做梦!”
杨沂中看着盔甲上那一抹血痕,摇头说道:“那就都杀了!”
一直缩在最后方的内省大押班张去为连忙上前,夹着嗓子问道:“是不是应该禀报官家,交于有司来议罪?”
杨沂中明白张去为的意思,那就是光明正大的给这几人论个谋反罪,然后诛他们三族,好给赵构出气。
然而杨沂中只是顿了顿,就指向了政事堂的方向:“如今正是要快刀斩乱麻平乱之时,若是为这点小事,耽搁时辰,使得临安大乱,那才是谁都担待不起的大罪!”
张去为透过风雪看着那几处烟柱,也只能连连点头。
“连带着那些叛军一起,全都拖下去,斩了!”
哭嚎声立即响成一片,随着大刀入肉的噗噗声,大规模的刑杀终究还是开始了。
龙大渊被摁着脑袋,却还是强自转头,对张说喊道:“张说,大丈夫死则死矣,不能为不义屈!”
随后,龙大渊人头落地。
而陶朱到最后一刻,也只是喃喃自语,可恨,可恨……
张说张嘴欲回应龙大渊,却是牙关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他抬头望着杨沂中,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梗起了脖子。
随着三人人头落地,叛乱也消失于无形,然而杨沂中却是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一时间站都站不稳了。
张去为连忙将其扶住:“郡王是大宋的架海紫金梁,万万保重身体。”
龙大渊与张说只是两个高等级的帮闲而已,就能惹出这么大的祸端。等到消息传开,还指不定会有什么大乱呢!
杨沂中此时可以算是赵构唯一信任的将领了,此时可万万不能出事。
杨沂中自然也知道,否则他也不至于按照二儿子杨倓寄来的药方好好调养身体。
此时他根本就是连死都不敢死的。
“我无事,孙勇!”
“末将在!”
“你立即带着麾下兵马,去政事堂剿灭贼人,扑灭大火!然后寻到史相公,听他来指挥!”
“李隆!你去封锁九门。”
“邓子云!你在此护卫皇城!”
“刘碧!你去寻临安府,让他们立即配合恢复秩序!”
数条军令被有条不紊地发了出去,片刻之后,杨沂中方才有了片刻喘息之机,随后看着浓烟越来越大的政事堂方向,喃喃自语:“但愿来得及。”
……
“成了大半了。”
临安城外,罗怀言摘下铁面具,长舒了一口气。
程天鹏看着身侧的两辆马车,笑着说道:“真不容易,可算是办成了一件大事,接下来该怎么做?”
罗怀言同样大笑以对:“自然是乔装打扮,趁着临安依旧大乱回家了!”
一听到回家,周围的飞虎军骑士们立即精神大振,有几人甚至违反军令,嗷嗷欢呼起来。
“肃静!赶紧走!”
一声令罢,百余骑全须全尾的离开临安城的范围,打出了宋国的旗帜,向北进发。
此时混乱已经波及到了周边,不仅仅是百姓人心惶惶,官吏将领同样六神无主。
罗怀言率领这一大票骑兵大摇大摆沿着官道行军,一路上,这些精锐的飞虎甲骑依旧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厮杀一番。可期间莫说没人敢阻拦,连个询问之人都没有。
到了后半夜,一行人抵达华亭县时,方才脱下盔甲,寻到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屋中,准备安生歇息。
而到了此时,罗怀言方才来到那两辆马车前,端着食水笑吟吟的说道:“虞夫人,今日我等实在是冒昧了,小子在此给虞夫人请罪了。”
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最先走出的却是虞刚简。
他出来之后,却是晃晃悠悠,在扶着车辕缓了许久方才站直身子。
今日长途奔袭一百多里,飞虎军的骑士们只是刚刚活动开身子,但是坐在马车中虞刚简等人可就遭老罪了。
“我……我祖母已经歇息了,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呕……”
话刚说了一半,虞刚简干脆呕吐出声。
“算了,还是我来吧。”虞公著也从马车上走下,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却比虞刚简要镇定的多:“你们是山东刘大郎的兵马吗?”
罗怀言刚要回答,就听到第二辆马车中发出咚咚声响,不由得放下食水,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一人。”
说罢,罗怀言赶紧找来几根贡香,点燃之后插在香炉上,安放在第二辆马车旁边,做完一切之后,方才将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具棺椁。
以及坐在棺椁旁边,被五花大绑,正在发出呜呜声的胡铨。
罗怀言对棺椁躬身行礼,随后方才将胡铨提溜出来,并割开了绳子,拿出了塞在他口中的帕子。
“岂……岂有此理,简直是有辱斯文。”胡铨跳着脚大骂道:“你们北地行事,都是如此粗鲁吗?!”
罗怀言摊手以对:“老丈,你也别怪我们,谁让你拦在虞府之前,不让我们进去呢?
当时的情况,哪里容得掰扯,也只能先把你绑了再说呗,话说你是何人?”
胡铨还没有说话,只听到一旁的虞公著说道:“这位是当朝兵部侍郎胡铨胡公……这……这棺椁中是……”
话刚说到一半,虞公著就死死盯着第二辆马车中的棺椁,目露惊愕。
罗怀言退后两步:“正是虞相公的尸身,你们可来祭拜一番……只不过……只不过虞相公是被赵构那厮杖杀,又在西市吊了一日,已经不成样子,还是勿要开棺了……”
虞公著瞬间泪如雨下,拉着虞刚简给罗怀言叩首。
罗怀言连忙阻拦,却根本拉不住。
“这位小郎,你与我虞氏乃是有活命的大恩。”刚刚在虞刚简口中已经休息的虞夫人也下了马车,对罗怀言行礼之后沉声说道:“他们拜一拜,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还得麻烦小郎能备一些清水与麻布,还有一身干净的衣物,夫君一生为国操劳,总不能让他带着一身污秽离去。”
罗怀言叹了口气,随后对亲兵使了个眼色,就让他去准备了。
胡铨也没了刚刚愤怒的姿态,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坐回到篝火旁:“这位小郎,你且过来与老夫坐坐,让他们与虞相公单独待一会儿。”
罗怀言会意,坐到了篝火旁边。
“你们真的是刘大郎的密探?”
罗怀言看着篝火,坦荡点头:“自然是的,而且也不妨告诉胡公,我等从几年前就潜伏在临安了,原本是想要干更大的事情,却不成想竟然会出这等腌臜事,唉……果真是世事难预料。”
胡铨已经年过六旬,年轻的时候甚至亲身经历过靖康之变,也是赵构第一批提拔的进士,还曾被秦桧贬斥到海南岛吃椰子,大风大浪属实是见得多了。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罗怀言的感叹时,他还是沉默了。
风雪渐小,但寒风依旧呼啸,胡铨仿佛回到了绍兴和议的那一日,同样的心如死灰,悲痛欲绝。
片刻之后,胡铨方才回过身来,叹了口气说道:“反正长夜无事,就跟老夫说说你们都做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