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然抵达京城,至今已是第三日。
此刻,时间悄然来到了10月13号。
清晨的芳菲苑,如同昨天早上那般,弥漫着北方深秋独有的清冽气息,那丝丝凉意透过雕花窗棂,轻轻钻进屋内。
今日,林浩然不再像昨天那般,兴致勃勃地跑去小胡同吃早餐,而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国宾馆里,享用着精致美味的早餐。
回想起昨天上午发生的事,他仍觉得十分意外。
林浩然原本以为,即便自己上过央视,也不过是小有名气罢了。
可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如今在京城,他的知名度竟如此之高。
哪怕他特意换上了一套内地如今流行的衣服,而不是西装革履,还是轻易就被认了出来。
也正因如此,离开那条不知名的小胡同后,林浩然便打消了继续出去“晃悠”的念头,乖乖待在了国宾馆。
回到国宾馆,便老老实实让内地派给他的陪同专员跟随,其后去了故宫、天安门、颐和园等著名景点参观。
在专员陪同下,林浩然游览了故宫的朱墙金瓦,走过了天安门广场,在颐和园的昆明湖畔驻足。
所到之处,虽然仍有群众认出他,引发一些小范围的围观和议论,但有了官方人员的陪同和疏导,场面总算有序了许多。
特邀嘉宾确实爽,不管到哪个景区,都有专门的VIP通道,与不远处的大排长龙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隐藏在历史尘埃中的建筑细节,那些沉淀了数百年王朝兴衰的一砖一瓦,都让他这个拥有未来记忆的灵魂感到一种奇妙的共鸣与震撼。
游览间隙,他也会与陪同的专员,以及偶尔遇到的、对经济政策有所研究的学者、官员进行深入交流。
他不仅谈论投资,更关心政策走向、产业布局、人材培养,其视野之开阔、见解之深刻,往往令听者动容。
“林先生,您对国内情况的了解,远超我们的想象。”当时,一位计委的资深专家在颐和园的长廊里边走边感叹,“很多问题,您看得比我们一些内部同志还要透彻。”
林浩然谦和地笑笑:“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多看了几本书,多思考了一些可能性,内地潜力巨大,关键在于如何释放。”
一整天下来,林浩然去的地方不算多,基本都集中在京城中心的几处景点。
林浩然坐在套间外的一处庭院,回忆着昨天的经历。
这时候,刘晓丽兴奋地拿着几份报纸过来,放到石桌子上,让林浩然回过神来。
石桌上,报纸静静铺展着,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气息。
刘晓丽声音里满是难掩的兴奋,指着报纸说道:“林生,您快看!《京城日报》、《京城青年报》、《京城晨报》都用头版报道了您昨天在小吃摊的事儿,说您是‘最接地气的爱国资本家’、‘香江商界的清流’!”
报纸上大幅照片里,林浩然端着豆汁儿碗,正与市民谈笑风生,画面格外醒目。
林浩然目光缓缓扫过标题,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民众的好感,就如同易碎的琉璃,捧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如今,内地正急需一位像他这样的代表人物,来给予民众关于改革开放的信心,也是给正在观望的外商看。
所以媒体如此热捧他,也在情理之中,这肯定也有政府的授意。
这肯定是对他大力支持内地改革开放的回报,也是对他未来投资的一种期待与鞭策。
毕竟,他可是知道,这个年代的内地媒体,可还没有像几十年后的那么放得开,不是想报道什么就报道什么的。
所以林浩然并没有因此而迷失自我。
他轻轻放下茶杯,目光从报纸上划过:“这些赞誉,现在是我们手中的利器,但若用得不好,也会成为伤己的刀剑。”
林浩然虽然年轻,但前世听得到这种赞誉与诋毁实在太多,早已看透了媒体和舆论的本质。
站得越高摔得越痛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刘晓丽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转为认真聆听的神色。
“我们现在站在风口浪尖,”林浩然继续道,“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解读,民众今天能因一碗豆汁儿,一次捐款对我们交口称赞,明天也可能因一个决策对我们口诛笔伐。”
刘晓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林浩然能看得出,她其实还是不明白。
她终究不是很理解。
毕竟,她终究见过的世面还太少,而且大部分时间还放在练舞上,哪里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与舆论的复杂。
林浩然看出她的困惑,便耐心解释道:“你看这庭院里的假山,众人仰望时觉得巍峨壮观,但若有一块石头松动坠落,先前所有的赞美都会变成指责。“
他随手拿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我们现在就像这片叶子,被时代的东风托起,但要记住,风总会停,最终能让我们稳稳落地的,是自身的分量。“
刘晓丽若有所悟:“所以我们要趁着这股东风,尽快把根基扎稳?“
“正是。“林浩然赞许地点头,“媒体的热度维持不了多久,政府的全力支持也不可能一辈子,我们必须在这期间把该谈的项目谈妥,该见的要人见到。
等热度退了,我们靠的就是实打实的合作成果。“
现在,投资内地的外商还太少,所以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可等以后,外商们发现内地的前景之后,便会扎堆进来。
到那时,他若没有建立起足够的竞争壁垒,现在的所有光环都会迅速黯淡。
商业与政治上的东西,太让人伤脑筋了,刘晓丽终究只是一位专业的年轻舞蹈演员,而不是正经的秘书。
所以,她此刻开始改话题道:“林先生,我们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
确实有,他上午十点将要与一位首长在大会堂见面。
这是昨天就定下的重要行程。
除此之外,邀请的许多港商、台商,甚至是来自南洋的华商,都会陆续到达京城。
比如郭晓涵的叔父郭河年,便会在今天从南洋的新嘉坡直接坐飞机过来。
作为南洋首富,整个南洋最有钱的人,郭河年自然会在受邀的名单之中。
他已经知道,对方会在下午两点左右。
这也是林浩然为何没有与郭河年一同前来京城的原因,因为对方这段时间回南洋去了。
郭河年作为未婚妻的亲叔父,也就是他的长辈。
且他在南洋的业务扩张,也多得郭河年的照顾。
所以对方到达京城,林浩然也打算亲自去接一下对方。
还有香江的几位商业大佬,都在受邀的行列内。
至于包裕刚,因为工作的原因,已经确定等明天才会到达。
而林浩然今天的这些行程安排,自然都无须刘晓丽的跟随。
毕竟,她并不是林浩然的真正秘书。
想到这里,林浩然对刘晓丽温和地说:“今天你就在宾馆休息吧,或者可以在附近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刘晓丽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头:“好的,林先生。“
上午九点半,林浩然带着李卫东等人,准时动身前往大会堂。
会晤过程十分顺利,首长对他的投资计划给予了充分肯定,还表达了诚挚感谢,尤其对他于教育领域的捐赠之举大加赞赏。
林浩然也承诺,不仅仅在粤省投资,甚至也在京城或者其它沿海省份进行大规模投资,比如他准备在京城建设一栋地标建筑,用来做文华东方酒店,同时也当京城的分公司总部。
除此之外,京城需要他投资哪些实业,他都会尽量满足。
对林浩然而言,在1981年投资京城,无论投资什么,都不会亏,仅仅是拿下的地皮,就不可能亏!
不可否认,在这个年代想要投资之后快速回本,是不可能的,但林浩然是放长线钓大鱼,他看重的是未来几十年的发展红利。
这场意义非凡的会晤,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圆满结束。
中午,林浩然留在了大会堂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这个标准,据说已经是国宴级别了。
这一切,都足以看得出,林浩然是多么的受重视。
而且,在与陪同的专员聊天时,林浩然还得知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
那就是,此次受邀了足足二十多名海外华裔商人,基本每一位都是在商界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但他们将被安排的住所却并不是如他那般,住在国宾馆,而是都安排到了京城饭店去住。
京城饭店与国宾馆一样,都是京城重要的接待访问外宾的场所,但两者在规格和象征意义上却有着明显的区别。
钓鱼台国宾馆历来是接待外国元首、政府首脑等最重要国宾的地方,其意义非同一般。
而京城饭店虽然也是涉外宾馆,但更多用于接待重要的商务人士和社会名流。
这种安排上的差异,让林浩然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内地眼中的特殊地位。
这不仅是礼遇,更是一种明确的信号——他被视为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遇到这种区别对待,而自己又是被特殊优待的那一个,林浩然心中难免泛起波澜。
不过,林浩然也猜到,这兴许也是内地特意做给这些受邀的商界大佬看的。
他如今是对内地投资力度最大的港商,投资的力度简直就是遥遥领先,根本不是其他华商大亨能比较的。
内地给予他如此高规格的礼遇,既是对他个人的肯定,也是在向其他华商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谁真正支持改革开放,谁就能获得最大的支持与机遇。
吃过午饭不久,他与领导告别后,便坐着车往首都国际机场而去。
郭河年,差不多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到达机场,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林浩然果然见到了郭河年。
也有官员到达机场迎接郭河年,不过与此前迎接他时的隆重相比,阵仗明显小了许多。
郭河年走出通道,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迎接队伍最前方的林浩然,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他快步上前,与官员握手聊了几句之后,便惊讶地看向林浩然说道:“浩然,你怎么亲自来了?这太让我过意不去了。“
“郭叔远道而来,我作为晚辈,理应来接。“林浩然微笑着接过随行人员的行李,态度亲切。
车子缓缓驶离首都国际机场,这是一辆黑色红旗轿车,车头悬挂着特殊通行证,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车身光洁如镜。
车内空间宽敞,座椅包裹着深色真皮,空调送出丝丝凉意,隔绝了京城十月的微燥。
林浩然与郭河年并排坐在后座,前排是司机李卫东和一个随行专员。
窗外,机场高速两旁的杨树飞速后退,远方天际线隐约可见京城的轮廓。
郭河年身着深灰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枚精致的金质胸针,那是南洋郭氏家族的徽记。
他虽已年近六旬,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
作为南洋首富、郭晓涵的叔父,他对林浩然这位晚辈早早便看好,不仅因为侄女郭晓涵对林浩然一见如故,更因林浩然在香江商界翻云覆雨的手段。
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京城。
作为南洋首富,郭河年实际上在1978年便开始对内地进行投资了,比如在杭城通过改建打造了中国第一家香格里拉酒店。
不过,投资的规模并不大而已。
此刻,郭河年正打量窗外风景,随口提起行程安排:“浩然,刚才官员说,我们这些受邀的华商都被安排在京城饭店。
那地方我去过几次,虽比不上香江的酒店奢华,但胜在位置方便,离大会堂近,开会也省事。”
林浩然微微一笑,他身穿剪裁合体的深蓝中山装,显得庄重又不失年轻锐气。
面对郭河年,他始终以晚辈之礼相待。
“郭叔叔说得是,京城饭店确实便利,不过,我这次来,被安排住了另一处地方,并没有住在京城饭店。”林浩然笑道。
郭河年转头,眉头微皱:“另一处?除了京城饭店,还有什么地方?莫不是和平宾馆或者友谊宾馆?我刚刚听那名接待的专员确实是说我被安排在京城饭店,居然分散安排吗?”
他显然没多联想。
“是钓鱼台国宾馆。”林浩然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什么?”郭河年身子一僵,眼睛陡然睁大,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他虽是南洋巨贾,但深知钓鱼台国宾馆的分量,那里是接待外国元首和顶级贵宾的地方,象征内地最高礼遇。
林浩然入住芳菲苑时,连刘晓丽这样的普通人都难掩震撼,郭河年作为老江湖,更明白这背后的政治意义。
“钓鱼台国宾馆?浩然,你确定没听错?我们这些商人,再怎么有钱,也只是一介商贾,怎配得上那种地方?”郭河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震惊。
“我在南洋打拼几十年,进过总统府、见过国王,但国宾馆……那是另一个层次啊!内地政府怎会对你如此特殊?”
林浩然看出郭河年的震动,这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轻轻拍了拍郭河年的手背,示意对方冷静。
“郭叔叔,这确是实情,我前天到达京城后便被安排入住国宾馆的芳菲苑了,至于为何这么安排,当局的安排,或许有他们的深意吧。”
他回忆参考内容中的细节,央视报道、首长接见、国宴款待,这一切都源于林浩然作为“爱国港商典范”的地位。
他提前大规模投资内地,创立朗维集团整合全球快消品牌,在粤省建生产基地提升轻工业水平,还承诺每年捐一百所学校等等。
这些举动,在内地改革开放初期、外资观望的氛围下,成了“样板”。
车子驶入市区,窗外景色变换:宽阔的长安街车流如织,两旁建筑既有苏式风格的厚重,又有新兴工地的喧嚣。
郭河年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信息,突然长叹一声:“浩然啊,我本以为自己在南洋算个人物,但跟你一比,倒显得井底之蛙了。
当局这般待你,想必内地的发展前景真有这么大?”他语气转为严肃,“我这次来参会,也是想探探风口。
你也知道,南洋虽富,但市场饱和,政治又多变,内地呢?虽然说是要经济改革开放,可风险不小——政策不稳、基础落后,我们这些老派商人,难免顾虑重重。
你投资早,又得这般礼遇,难道真不怕?”
问题直指核心,透露出郭河年对内地市场的矛盾心态:既有野心,又有隐忧。
林浩然闻言,他目光投向窗外一幢在建的楼房,塔吊林立,工人如蚁,这景象让他想起香江的蓬勃岁月。
“郭叔叔,您的顾虑我懂,但请听我一句:投资内地,绝不仅是赶时髦,而是押注未来,内地的发展前景,何止是大?简直是星辰大海!”
他自信地说道:“我敢说,未来十年、二十年,这里的经济发展,绝不会令您失望,原因有三。”
“噢?愿闻其详!”郭河年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如果林浩然的话有道理,他肯定也对内地的投资布局进行一番调整。
“第一,政策红利前所未有,您看,内地推动改革开放,这不是空话,我在香江就收到驻港负责人的邀请函,这次座谈会的主题就是经济合作,便足以看得出内地对改革开放的态度如何。
我上午与领导见了面,与他聊了一番,我能深刻地感受到当局真心实意要开放,我们华商是‘自己人’,政策支持只会加码。
我为何敢在粤省投资如此大的规模?就因为看准了这点,内地缺资金、缺技术,但政治决心坚定,咱们投钱,他们给地、给优惠,这是双赢!”
郭河年微微点头,但仍有疑虑:“政策是好,可执行起来呢?我在南洋见过太多‘纸上谈兵’了。”
林浩然一笑:“所以第二点,市场潜力无穷,内地超过十亿人口,消费刚起步,我的朗维集团在粤省生产基地,为什么能成功?
因为我们引入全球品牌,提升了本地制造水平,现在一瓶洗发水,质量不输洋货,成本却低一半不止!
未来,从家电到汽车,从零售到地产,需求会爆炸式增长!”
车子减速,驶过天安门广场,红旗飘扬,游人如织。
林浩然指向窗外:“第三,是人的因素,内地民众勤劳聪明,成本低廉,百姓渴望改变,政府需要成绩,我们华商投资,既能赚大钱,又能得美名。
郭叔叔,您在南洋搞实业,清楚人才多重要,在内地,您招工容易,工资低廉,效率却高,我在粤省的工厂,工人干劲十足,就因他们看到未来。”
郭河年听着,表情从怀疑转向沉思。
他掏出一支雪茄,却没点燃,只在手中摩挲。
“浩然,你说得动听,可风险呢?比如政治风波?过去内地折腾太多,我这点家底,经不起风浪啊。”
郭河年所说的这句话,便是许多商业大亨为何如此谨慎的最重要原因了。
如今,他们更多的是停留在尝试投资的这一步,比如捐资办学、兴建酒店等非核心产业,而非像林浩然这般大刀阔斧地投入实业。
林浩然理解对方的想法,不过郭河年毕竟给他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大家也算是自己人,所以他不介意让郭河年提前进行大布局。
整个市场这么大,他一个人不可能垄断,政府也不可能允许他垄断!
倒不如多点盟友一同在内地进行投资。
林浩然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风险有,但可控!内地今非昔比,改革开放路线已定,发展是硬道理,我的待遇为何与你们有区别,我认为他们用我吸引更多外资,所以我敢说,您投资内地,比在南洋还稳妥。”
“郭叔叔,您是我长辈,晓涵的叔父,我何必诓您?我自己的钱都押在内地了,哪个投资不是大项目?
您在南洋做棕榈油、航运,酒店业,产业成熟,但增长乏力,这也是你重视香江市场的缘故吧,可重视香江的前提,何曾不是因为香江背靠祖国呢!”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余引擎的嗡鸣。
郭河年闭上眼,似在权衡。
半晌,他睁开眼,嘴角泛起笑意:“浩然,你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啊!难怪香江英资都败在你手下。”
他拍拍林浩然肩膀,感慨道,“我承认,你点醒了我,现在内地正是发展的起步阶段,如果我现在不抓紧时机,等别人都看明白了,就轮不到我分这杯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