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城头的风带着雨后的湿冷,黄蓉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望着城外蒙古军营的方向。连续三日,塔海的营垒都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骑兵往来穿梭,再无之前的猛攻之势。
“黄帮主,塔海这老狐狸,怕是真被咱们唬住了。”张威走上城头,手里提着一把湿漉漉的长刀,“这几日他们连斥候都派得少了,显然是怕孟将军从四川杀回来,抄了他们的后路。”
黄蓉点点头,眼中却无半分轻松:“越是平静,越要当心。塔海是沙场老将,不会一直被动防御。他现在按兵不动,要么是在等援军,要么是在酝酿更狠的招数。”
她转头看向城内,郭靖正带着士兵加固城防,动作沉稳,脸上的阴霾比前几日消散了些。那日争吵后,两人虽未明说和解,却也默契地放下了芥蒂——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个人的恩怨终究要让位于家国大义。
“张将军,陈将军,”黄蓉道,“黄州运来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陈涛上前一步,拱手道:“回黄帮主,加上蔡州本地筹措的,足够支撑一个月。只是……蒙古人若一直围而不攻,我们的兵力损耗怕是难以补充。”
黄蓉沉吟片刻:“丐帮弟子已经探出,塔海的粮草也快见底了。他比我们更耗不起。只要我们守住蔡州,拖到蒙古人粮尽,便是胜利。”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孟珙在信中说已调拨粮草支援,可江陵到蔡州的路途遥远,又怕史嵩之在中间作梗,能否顺利抵达还是未知数。
这份担忧,同样萦绕在江陵帅府。
孟珙靠在榻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亲卫正在为他擦拭手臂上的针孔——为了强撑精神处理军务,他只能靠汤药和针灸维持体力。
“黄州的粮草,都装上船了吗?”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大帅,已经装了二十船,由五百水师护送,明日一早就出发。”亲卫低声道,“只是……史相公那边又派人来问,说淮东也缺粮,想让咱们分一半过去。”
“给他?”孟珙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告诉他,蔡州的粮草,一粒也动不得!若他敢阻拦,就说是我的将令,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亲卫不敢多言,连忙应声退下。
帐内只剩下孟珙一人,他望着榻前的舆图,手指在蔡州和临安之间缓缓划过。蔡州的局势暂时稳住了,可临安的牢狱里,还有他最放心不下的儿子。
临安,京城大牢。
潮湿的牢房里弥漫着霉味和血腥味。孟之缙趴在冰冷的草垛上,背上的伤口被盐水浸泡过,火辣辣地疼。狱卒刚刚离开,那带着狞笑的脸,还在他眼前晃动。
“呸!”他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却依旧倔强。
他是孟珙的次子,却自幼好文,从未涉足军伍。本以为能在朝堂上做个文官,辅佐君王,却没想会以这样的方式,卷入这场纷争。
史嵩之给他定的罪名是“通敌”——说他调拨粮草时,故意延误,导致邓州失守,间接帮助了蒙古人。这罪名荒唐至极,却足以置孟家于死地。
“孟二公子,何必呢?”牢门外传来狱卒阴阳怪气的声音,“只要你认了罪,说你父亲私通蒙古,大人说了,立刻放你出去,还保你高官厚禄。”
孟之缙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怒火:“让史嵩之死了这条心!我孟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这等卖国求荣之事!”
“忠良?”狱卒嗤笑一声,“忠良能怎么样?还不是落得个儿子坐牢,老子重病的下场?识相点,赶紧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孟之缙不再理他,重新趴在草垛上,牙关紧咬。他知道,史嵩之想要的不是他的命,是孟家的兵权,是朝中武将集团的垮台。只要他松了口,父亲和兄弟在前线浴血奋战,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他不能让父亲失望,不能让兄弟心寒。
伤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父亲教大哥练刀,教之继骑马,而自己则在一旁读书。父亲从未因为他好文而责怪他,只是摸着他的头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都是为国效力。”
是啊,都是为国效力。哪怕他只是个文人,也有自己的风骨,自己的坚守。
“史嵩之……你休想……”孟之缙喃喃自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牢门外的狱卒见他没了动静,撇撇嘴,转身离去。他知道,这孟二公子骨头硬,不是一天两天能撬开的。但大人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法子。
临安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大牢的窗棂,也敲打着这座繁华都城下的暗流。
蔡州的风,江陵的药味,临安的血腥,在这乱世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每个人都困在其中。孟珙在病榻上运筹,黄蓉在城头坚守,孟之缙在牢中忍受折磨,而远在四川的孟之继,还在为攻破利州城绞尽脑汁。
他们身处不同的地方,面临不同的困境,却有着同样的坚守——为了家国,为了百姓,为了那一丝或许渺茫的希望。
塔海的蒙古军还在蔡州城外徘徊,利州城的攻防战一触即发,临安的朝堂斗争愈演愈烈。这场席卷宋蒙两国的大战,还在继续,而每个人的命运,都在这波澜壮阔的战局中,被推向未知的前方。
夜色渐深,江陵帅府的烛火依旧亮着,映着孟珙苍老却坚毅的脸。他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为了蔡州的坚守,为了四川的反攻,更为了牢中的儿子,为了孟家世代守护的大宋江山。
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燃成照亮前路的星火。
利州城的夜,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箭楼的呜咽。阔端在帅府中辗转难眠,白日里孟之继按兵不动,反而让他心中不安——这少年将军绝非善罢甘休之辈,越是平静,越可能藏着雷霆一击。
他不知道,孟之继此刻正站在营地的高台上,望着利州城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精光。这几日的苦思冥想,不仅让他想起了黄蓉的机敏,也忆起了樊城武三娘那句“守得再严,也有松劲的时辰”。百密终有一疏,他终于在城防图的细缝里,找到了那处稍纵即逝的破城良机。
“传我将令。”孟之继转身,声音压得极低,“全军分为四队。徐军带一队攻东门,王勇带一队攻西门,只许佯攻,声势越大越好,拖住敌军主力。”
“末将得令!”两名将领齐声应道。
孟之继目光转向另外两名将领:“方星带五千人攻北门,我亲率主力攻南门。我们兵力不足,不能围城,但是攻城,却可反其道而行之。记住,听到城头火起,便是总攻信号!”
“得令!”
三更时分,利州城的寂静被骤然打破。
“杀啊!攻破利州城!”
东门外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火把如繁星般亮起,蛮龙军将士的呐喊声刺破夜空,仿佛有万马奔腾。城头上的蒙古兵顿时慌了神,连忙敲响警钟,调集兵力驰援东门。
可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西门外也燃起了火把,喊杀声同样震天动地。
“不好!宋军要四门齐攻!”守城的百夫长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派人向帅府报信。
阔端接到消息,猛地从榻上坐起,披衣下床:“胡闹!孟之继兵力不足,怎敢四门齐攻?”他虽觉蹊跷,却不敢怠慢——利州城四门皆有要害,哪一处都不能有失。
“传令下去,四门各增派两千兵力,死守城墙!”阔端厉声下令,亲自披甲上了城头。他站在瞭望塔上,看着东西两门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眉头紧锁。宋军的攻势太猛,不似作伪,可孟之继手里哪里有那么多的兵力?
就在他分兵驰援东西两门,城防兵力渐渐分散时,北门和南门突然响起了更猛烈的厮杀声。
“是真攻!他们在北门和南门!”瞭望兵的惊呼刚落,北门城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李奎率部用火箭点燃了城楼的木梁。
“总攻!”孟之继在南门外一声令下,早已备好的云梯如同长龙般架上城墙,蛮龙军将士踩着同伴的肩膀,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阔端这才惊觉中计,怒吼道:“调兵!快调兵回援南北二门!”
可此时东西两门的佯攻正烈,蒙古兵被死死拖住,根本抽不出人手。南北二门的没有增援的守军,面对蛮龙军的猛攻,很快便支撑不住,城墙下尸积如山,鲜血顺着砖缝往下流淌。
“快破了!”孟之继看着北门城头的蒙古兵渐渐不支,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只要撕开一个缺口,凭借蛮龙军的巷战本事,利州城便是囊中之物。
就在北门城墙即将被突破的刹那,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火把从远处疾驰而来,隐约可见蒙古铁骑的身影。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城头上的蒙古兵爆发出欢呼。
孟之继心中一沉,勒住马缰望去。那支援军足有万人,领头的正是围攻成都的蒙古将领巴图!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哪里知道,这竟是李莫愁一手促成。那日夜里阔端酒后的轻薄让她心有余悸,生怕夜长梦多,竟趁乱溜出利州城,找到就近的巴图,谎称利州城危在旦夕,恳求他速去救援。巴图本就对阔端心存敬畏,又想趁机抢功,便立刻率军赶来,竟阴差阳错地撞上了这场夜战。
“将军,蒙古援军来了!”木杰从东门赶回,脸色焦急,“我们腹背受敌,怕是……”
孟之继咬紧牙关,望着近在咫尺的城墙缺口,又看了看身后疾驰而来的蒙古铁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退,则前功尽弃;进,则可能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拼了!”孟之继横刀立马,“木杰,你带一队人挡住巴图,我率军攻破南门!”
“将军!不可!”张诚急道,“巴图人多势众,我们挡不住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利州城南面的嘉陵江突然亮起了火光。几艘大船冲破夜色,船头高悬的“孟”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孟之经率领的水师!
“是大哥!”孟之继又惊又喜。原来孟之经在嘉陵江游击时,发现巴图突然撤军,料想必有异动,便率军尾随而来,没想到竟在利州城下与弟弟汇合。
“三弟!我来助你!”孟之经的呐喊声从船上传来,随即下令道,“火炮准备!轰击南门粮仓!”
“轰!轰!轰!”
几发炮弹呼啸着飞向南门内侧的蒙古粮仓,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粮仓一毁,城头上的蒙古兵顿时大乱,士气全无。
“就是现在!”孟之继抓住机会,一马当先冲上城墙,“破城!”
蛮龙军将士士气大振,如同潮水般涌入缺口。孟之经的水师也迅速靠岸,士兵们弃船登岸,从侧翼夹击蒙古兵。
接下来的巷战,成了蛮龙军的天下。他们熟悉街巷地形,三人一组,灵活穿插,专找蒙古兵的薄弱处下手。蒙古兵在巷战中难以施展骑兵优势,被打得晕头转向,节节败退。
阔端在乱军中奋力拼杀,却挡不住宋军的攻势。他看着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看着蛮龙军如同鬼魅般在街巷中穿梭,终于明白,利州城守不住了。
“撤!快撤!”阔端咬着牙,带着残部从西门突围而出,狼狈逃窜。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利州城时,巷战终于结束。蛮龙军将士们站在尸横遍野的街道上,举起兵器欢呼:“我们赢了!利州城破了!”
孟之继站在城头,望着阔端逃远的方向,朗声道:“阔端!你我有约,利州城破,你当退回草原!本将军念你是条汉子,今日不追!若再敢来犯,定取你项上人头!”
他明知阔端不可能遵守诺言,却还是喊出了这番话——他要彻底击垮这位蒙古名将的信心,让他知道,大宋的土地,不是他能觊觎的。
孟之经走上城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脸上满是欣慰:“好小子,真让你做到了。”
孟之继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充满了骄傲。他望着晨光中的利州城,心中百感交集。这场夜战,险象环生,若非兄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终究,他们赢了。利州城的攻破,不仅打通了蜀地的通道,更给了蒙古军沉重一击。而他知道,这只是光复四川的第一步,更艰巨的挑战,还在后面。
远处的草原方向,阔端勒住马,回头望着利州城头飘扬的“宋”字大旗,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屈辱。他紧握拳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孟之继,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阳光洒满大地,照亮了利州城的断壁残垣,也照亮了孟之继年轻却坚毅的脸庞。一场新的征程,正随着这场胜利,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