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仍然年幼,而且刚刚不久前还发生东宫属官被杀之事,虽然跟寿王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寿王总归不好在宫外浪游、彻夜不归。
因此在看到天色已经不早时,张岱便提出先送寿王回宫。寿王还有几分不舍,但他本来就乏甚主见,听到张岱这么说,便也只能点头同意。
宋卓今日能够结识张岱,心情也是很高兴,直将他们一行送出坊门外,才又依依不舍的摆手作别,而后返回坊中往自家走去。
圣人移驾兴庆宫后,搞得妻妾儿女们都分居各处。兴庆宫本身宫殿建筑还有所欠缺,容不下太多人员居住,因此仅有一些特别受宠的妃子和子女们随驾于此。
其他的或是出就十王宅,或是仍然居住在大明宫中,只有获得圣人的召见,才会匆匆赶来南内。
武惠妃并其子女自然属于受宠的一类,因此如今也居住在兴庆宫中。除了安兴坊向东便抵达宫门,倒是省了不少腿脚。
张岱在将寿王送回宫中的时候,武惠妃也在花萼楼别院接见了他。
堂中除了惠妃并诸侍人之外,还有一个模样长得娇俏玲珑的女童,年龄与寿王相差仿佛,便是惠妃的女儿咸宜公主,当然眼下还没获得邑号,亲长和宫人们只称其十八娘子。
“你这娘子莫再贪玩,还不快将玩具收起,勿把痴态示人。还不快起身迎见你表兄?”
张岱入殿时,那小公主还在心无旁骛的摆弄着案上彩陶玩偶,武惠妃笑斥一声,抬手示意她起身向张岱见礼。
“张家表兄,你好呀!清早阿母让人送阿兄去你家访问,却不许我同去,不然我也一起去了。”
因张岱常常出入宫苑,咸宜公主自然也认得他,听到母亲吩咐便抬头笑语道,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在那一堆彩陶人偶中翻找片刻,找出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衣人偶,向着张岱嬉笑展示:“表兄来瞧这像不像你?”
史书称武惠妃生子必秀嶷,因此格外受到圣人的喜爱。寿王和咸宜公主自然也都不例外,全都面貌秀美、聪明伶俐,只是寿王因为寄养宁王家而略显木讷。
咸宜公主自幼跟在母亲身边成长,性格也更活泼娇憨,尽管还没有完全的长大成人,但眉眼五官俨然是一个童稚版的武惠妃,母女两容貌酷肖。
张岱往常出入宫苑,偶也会陪这小娘子玩耍片刻,但因日前他大姨提起婚姻的话题,如今眼神中又别有深意的望着他,不免让他略觉尴尬,瞧瞧那娇俏宜人却还未解人事的小娘子,总觉得自己跟个变态似的。
他没有过多与这小公主对话寒暄,稍作敷衍后便讲起自己今天与寿王在乐官院欣赏歌舞的情况。
讲起此事,寿王也变得兴奋热情起来,连连夸赞张岱带他欣赏的歌舞可比《长命女》要精彩得多,听得一旁的小公主也好奇不已,连连吵闹着要明天同去。
武惠妃自知这可不是什么玩闹游戏,她对此事也保有更深远的意图,因这小娘子在一旁吵闹不安、搞得不好谈论正事,便让宫人将之引出,转而又望向张岱笑语道:“六郎你觉得圣寿献演这《婆罗门曲》更好?只是听你两说便觉这歌舞有些复杂,这孩儿应付得了吗?”
“这一点姨母倒也不需要操心,歌舞虽然复杂,但也不需要完全由寿王承担演艺,另有其他舞者由旁衬托……”
盛唐的歌舞曲艺虽然发展的非常繁荣,但毕竟也存在着时代的限制,规模虽然宏大,表演形式还是比较单一,主要还是在于歌舞伶人本身的演艺技巧,但是对于舞台的设计、道具的运用等等其他内容还是不够重视。
张岱自然不指望寿王一个本就不是专业舞者的孩童、能够胜任长达将近半个时辰的整场歌舞表演,所以便取一个仙媛拜寿、蟠桃延年的表演主题,搭配着婆罗门曲进行一个综合汇演。
舞台上扎造一片蟠桃园,由诸舞者在其中穿梭舞蹈,最后采来仙桃以祝寿。直接把寿王打扮成一个祝寿仙童塞进其中一颗大仙桃里,等到时间到来打开仙桃跳出,唱上一曲祝寿词就好,根本不需要跳满全场,反而要担心这小子会不会躲在里边睡着了。
“六郎真有奇思妙想!如此编排,圣怀焉能不悦?我儿竟是王母瑶台守护仙果的仙童,这安排当真妙、妙啊!”
张岱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稍作陈述,武惠妃已经两眼放光的连连拍掌喝彩起来。
这一个节目创意且不说会不会让圣人高兴,已经先是深得她的怀抱。
因为武惠妃几名子女接连夭折,因此她比常人更加忌讳言死,也更盼望、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儿命格不同寻常,张岱这样的舞台设定,真可谓是将其心意拿捏得死死的!
“只不过眼下还有一桩难处,那就是此曲虽然已经编成,但歌舞却还略欠工夫。宜春院诸内人久处宫苑之中,寻常难得一见,难能协调编排。”
张岱见他大姨对此创意如此满意,当即便又顺势提出了当下的困难。
“诸内人家,六郎要用谁便用谁。我这便使人传告宜春院,谁敢使气误事,即刻打逐出宫!”
武惠妃闻言后当即便冷哼一声,宜春院那些内人们固然色艺动人,但也不过只是豢养在宫中的优伶罢了,武惠妃自然不容许这些人任性而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有了武惠妃的支持许诺,张岱心里踏实不少,转又讲起另一件事:“今日与大王在乐官院时,正遇到广平公门下一孙名宋卓。此徒宦途新归,言谈得体且深通乐理,若能入职乐司甚是合宜。且今太常寺协律郎马利征秩满待去,新人犹未就任,孩儿不久也将解职。姨母若将此徒荐用,也是结下一桩善缘。”
“如此一桩小事,你自决即可。若真欣赏此徒,你便从容荐之,若遇阻滞,我再为讲事即可。”
武惠妃闻言后便随口说道,显然对此小事并不甚在意,同时又笑语一声道:“知你少徒思虑缜密,或是想要凭此使宋璟衔恩于我。但此人自恃强直,恐怕不是能够轻易交好。
往日里他身居权位、尚且无恤门人,如今已离势位,纵悦之亦何益?若太用心,或还难免遭其质疑是否心怀诡念,我也懒与此流交际。”
武惠妃对人对事也有一番自己的看法,宋璟早前官居宰相、之后又担任数年吏部尚书,如果真的想给自家子弟安排职位,那再简单不过了。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就说明在他心里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旁人替他做了,他也未必感恩,反而还有可能埋怨旁人多事、损其清直。
而且日前宋璟还被宰相宇文融奏请担任尚书右丞相,抬举职位、实则夺权,使其不再执掌吏部。
这就使得宋璟在时局中势力更小,在武惠妃看来自然没有再去取悦其人的必要,毕竟宋璟可不像张说、即便去职还有许多党徒留在时局中占据势位。
“正因广平公业已失势,当下行事才正当时。若其仍在势位中,贸然举其子弟,难免要受讥讽是欲谋结权势。唯其无权可借,此举纯是嘉奖人才。”
张岱又耐心解释道:“广平公乃是在朝直臣榜样,其所得重于时,不在其用、而在其名。譬如魏征直谏、天下称之,至今赞誉不减,人以荐其后嗣为荣,欲借其直而已。寿王若得此识才荐才之名,于之亦是一善。
另协律郎缺员,朝中却迟迟无有新授,此亦权门各家皆有觊觎,欲为子弟夺据今年诸事之功。各家纷争,无人勇据,所以至今难定。姨母若为出手定之,亦能令人识此威。”
协律郎马利征早已秩满,但朝廷却迟迟没有安排新的人选接任其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下半年的协律郎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差。
无论是千秋节还是谒五陵,对于礼乐官员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履历,只要顺顺当当应付完这些事情,之后的赏赐加官都是免不了的。
协律郎正是低级官员能够与事的最重要的几个职位之一,张说早在开元十五年便已经在为孙子筹谋这一个美差了,如今事到临头了,觊觎此事的权贵二代们自然也就更多。
可以说只要担任了协律郎参与这一系列礼事,那接下来升官到五品的障碍基本上就不存在了,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迁即可。而且在竞选尚书省郎官的时候,这也是一桩非常重要的履历。
武惠妃听到张岱的解释,这才明白意义所在,她旋即便微笑颔首道:“既是诸家所图,自然不能轻易舍之。我后宫妇人,当然不敢妄自干涉外朝大臣选举。但一个乐司八品,逢才荐之,谁又敢薄舌诘我?
我倒也无需旁人畏我敬我,但使众人知谁能悦我、我自擢之,这就够了。六郎此意甚好、甚好,你嘱那宋氏子得获新职后也无须来谢,须得用心协助寿王做好贺寿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