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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书屋 > 历史小说 > 大唐协律郎 > 0465 与王同游
在监决囚徒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张岱都还不免有些精神恍惚。那血腥的画面刺激时常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让他的心情许久都不能平复下来。

同时他也不免暗叹自己还是有点纸上谈兵、叶公好龙,只是监决囚徒就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心理冲击,若是就这么直接上了战场,怕是更加不好适应。

说什么建功立业、杀人如麻,如果不是天生秉性刻薄冷血,普通人总归还是需要一个逐步接受与适应的过程啊!

张岱也盘算着来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最好还是争取做大将的判官书记随军历练一番,可不能自觉得读了几本兵书就自以为韬略精熟、战无不胜,拿自己和他人的性命来开玩笑。

虽然精神欠佳,但张岱还是积极的处理讼事,也算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使得畿内官场风气为之一清。

除了最初几天案事积压之外,之后倒也并没有一直如此忙碌,毕竟张岱的刚直之名还没有传遍坊间闾里,能够找到他来入讼的人和事往往也只是皇城里这些难能调解的矛盾。

随着这些积事被处理掉,新发生的摩擦和矛盾毕竟也有限,而且也不会全都来找张岱进行处理。毕竟三院御史人人都有推事权,张岱固然名噪一时,但也不能凭一己之力便盖过所有御史的风头。

等到这些积压的案事处理完毕之后,张岱也迎来了入职御史台后的第一次休沐。趁着这次休沐,张岱便邀请寿王出宫来一起聚上一聚。

早在年初时候,他便说过要帮寿王筹备一下千秋节向圣人贺寿事宜,不过各种人事忙碌一直过了几个月,他也都没能抽出时间来做这些事。

眼见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到圣人的诞辰了,而且武惠妃那里对此也挺上心,几次派人来作提醒。张岱也总不好一直拖延下去,还是该当有所表示。

他这里刚刚让人送信入宫,转过天来牛贵儿等内侍们便拱从寿王来到张家,张岱出门相迎,不无羞惭的欠身说道:“年初已与大王有约,之后屡屡相负,至今才得应约,还望大王见谅!”

寿王一如既往的少年老成,闻言后便连忙摇头道:“表兄言重了,前番约定不过只是一些文娱游戏,但表兄在朝却是匡正宪章、忠勤国事,怎么能因为娱戏妨碍公务呢?”

听到寿王的回答,张岱也不免感慨到底是皇子啊,几岁的年纪就已经能够娴熟掌握一定的对话技巧,而自己在寿王这个年纪的时候,最关心的还是什么东西好吃、什么动画好看,哪里来的这么多词儿!

张说今天仍然在家接待宾客,张岱也不想让寿王接触太复杂的人事关系,便没有将之邀入家中久坐,只是简单见了一面,然后便引着寿王一起往城北安兴坊中的乐官院去了。

“圣寿当日,大王是要督演曲艺,还是要亲自献艺?”

来到乐官院后,张岱便笑语问道。

对他而言,自然是前者更轻松一些,只要挑选一些技艺高明的太常音声人们排演一些翻新的歌舞曲目,然后再冠以寿王之名给编入圣寿表演的节目名单中去即可。

但后者就要难一些,因为要考虑寿王本身的才艺水平、为其量身定做表演内容,还要考虑这表演内容合适不合适、美观不美观,难度自是不小。

寿王听到这问题后,面露几分羞赧之色,旋即便开口说道:“阿母近日教我在宫中习演《长命女》,只是我还未技精,要不要演给表兄看一看?”

“《长命女》?”

张岱听到这话,眉头顿时一皱,一方面感受到他大姨那炽热的求进之心,另一方面则就有些哭笑不得。

《长命女》是一首教坊舞曲,由女子独舞并歌唱一些吉祥祝寿的曲辞,流入民间后则又作《薄命女》,常为勾栏女子自怨自怜的凄怨唱辞。

这一首舞曲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真正让其变得有些与众不同的是其表演者,即当今圣人。

武周天授年间,刚刚改元登基的女皇武则天志得意满,于洛阳明堂大飨群臣。当今圣人兄妹几人作为皇嗣子女纷纷于明堂登台献艺,时年才六岁的当今圣人便舞了一曲《长命女》。

武惠妃让自己的儿子学舞《长命女》,并打算在圣寿当日登台献艺,其用心如何显而易见,想要让这对父子产生跨越时空的奇妙呼应。可问题是,圣人对当年这一段故事是很怀念、很享受吗?

好好的李唐天下突然改为武周,自己父亲皇帝做得好好的,突然降为了皇嗣,自己兄妹几人无一成年,全都要登台献艺以求宠眷。

或许当年圣人还不清楚这一切变化的具体含义,但在多年之后的如今再回首这一段前尘故事,想必不会有什么追缅怀念到不能自拔的感受。

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证明,那就是近年来教坊凡所进献的歌舞,完全不见《长命女》的踪迹。武惠妃选在圣寿之日安排儿子进献这一舞曲,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机灵、很幽默?

当然,这也未必就是武惠妃自己的想法,毕竟那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呢,也无处去翻阅典籍寻找故事,必然还是一些宫廷内的老人讲起这些事情为其所闻。

“《长命女》还是不合进献于圣寿之日,大王若果欲献艺尽孝,倒是有一曲可以献上。曲名《婆罗门曲》,乃是凉州所进旧曲收于太常,之前多有翻新变调,配舞还仍未编成,所以还未进上。”

张岱想了想后便又对寿王说道,《婆罗门曲》便是《霓裳羽衣曲》的前身,因其异域声调太浓,加上没有经过系统性的编曲协律,往往只是杂进于诸乐舞之中,作为一种猎奇的享受,本身在太乐署中也不是很受重视。

张岱进入太常寺后,自然不愿再任由这舞曲继续埋没,而他自己也好奇真正的《霓裳羽衣曲》是什么样子,于是便召集一批太常和内外教坊最顶级的音乐人才,尝试对这舞曲进行翻新。

虽然他所翻新的曲目未必就是历史上的《霓裳羽衣曲》,但在当下顶尖乐人的编造下想来也是大差不差。而且他这里一口气搞出了好几个版本,总有一版会比较符合。

这些乐曲成品本身都比较出色,但是最为核心的还是舞蹈,眼下还没有正式编成。既然寿王需要献艺祝寿,那么索性便让其加入进来,一起编舞磨合并进行表演。

“阿母让我听表兄的安排,那我便改献这一首《婆罗门曲》。”

寿王听到张岱这么说,当即便不假思索的点头说道。

张岱听到寿王的回答,便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寿王固然彬彬有礼、少年老成,远没有一般贵族子弟那些坏毛病,但同时却又有些软弱,习惯性的去迎合旁人,没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敢坚持自己的看法。

堂堂一个皇子,居然被养成一种逆来顺受的性格,这究竟是好是坏,也实在不好评价。

不过寿王肯听安排,总归让张岱省心不少,他当即便着员将相关的舞乐人员给召集起来,先向寿王表演一下这舞乐,然后再想办法将寿王给融入其中。

一群人来到平日翻曲督课的舞台前,张岱便将那些乐人逐一安排上台,他突然发现人群后站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人、正乐呵呵的望着他,瞧着不想寻常伶人乐奴。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他不久前才监斩了王毛仲的儿子,将彼此仇怨又做深了一层,虽然眼下王毛仲不在京中,但也要提防别有用心的陌生人靠近,发现这年轻人有些古怪,当即便抬手一指询问道。

“禀张协律,这一位郎君并非院内乐官,乃是广平公宋开府门下贤孙宋郎,是由卑职引入进来。”

听到张岱发问,一名乐官连忙出列介绍道。

那年轻人见张岱注意到他后,便也连忙越众而出,先向寿王作拜,然后又起身对张岱作揖道:“在下宋卓,前任庐州合肥县丞,月前秩满归京,特好声乐,因常出入乐官院与诸乐官同游。

不意今日大王与张侍御巡院,仓促间不暇退避,唯混于人群随行至此。张侍御慧眼如炬,一眼辨出,失礼失礼,还请见谅。”

“原来是宋开府门下俊才,我能一眼辨出,倒也不是有什么慧眼,而是宋郎人如其名、卓然不群。”

张岱得知对方身份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这个宋璟的孙子也颇为好奇,顺便递一句话给寿王:“大王觉得我所言对吗?”

寿王听到这话后连忙点头,看看这个宋卓又看看张岱,然后才开口道:“表兄所言诚是不虚,这位宋郎的确是深得宋开府的风范,如表兄一般都是卓然超凡的名臣之后!”

“多谢大王赐教嘉言,多谢张侍御夸奖。在下既非此院中人,自应知礼告退,不敢再作叨扰。”

宋卓又连忙欠身说道,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也不免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

“此间又非剧要之任,宋郎既已至此,那便相请不如偶遇,不妨留此同观曲艺。广平公雅尚声乐,宋郎必也深得家传,盼望你能加以斧正!”

张岱闻言后便笑语挽留道,他也想看一看这宋璟的孙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值不值得认识结交。

“既如此,那便却之不恭,腆颜留此了!某虽宦游淮南,但对张侍御才名事迹也多有耳闻。近来出入此间,常闻此中乐官对张侍御多有推崇,心甚景仰,愿与同游!”

宋卓听到这话后顿时面露喜色,又向张岱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