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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书屋 > 历史小说 > 穿越朱由检,请大明赴死 > 第107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乾清宫的暖阁之内,只燃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光线昏暗。

龙榻之上,朱由检微微动了动身子。

守在不远处的宫女立刻察觉,悄无声息地凑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朱由检“嗯”了一声,然后极为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臂缓缓抽出。

周钰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呢喃,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昨夜实在太过疯狂,这具身体又实在过于年轻……

或许,忙过初期这段时间,要多找几个人来分担一下他的旺盛精力了。

朱由检赤脚踩在地上,地龙烧得恰到好处,温度适宜。

他披上一件外衣,走出寝殿。

早已等候在外的宫女们见状,立刻簇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开始动作。

不多时,整个大殿的牛油巨烛尽数被点亮,将殿内照得堂皇通明。

洗漱用的是温水,毛巾是带着皂角清香的软巾。

高时明也已躬身候着,他看着皇帝穿戴停当,才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昨夜起了大风,天有些冷了,还是多添一件大氅为好。”

朱由检依言照做,由着宫女为自己系上一件云纹锦裘。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踏出殿门。

殿外,天色不过蒙蒙亮,一轮旭日将将越过地平线,像个朦胧的咸蛋黄,没什么热量,只是徒然地挂着。

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

朱由检裹紧了锦裘,却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今日是大明农历九月初七。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一向不擅长换算农历、公历。

更何况这大明的农历似乎还有点问题,不然后面徐光启就不会重修历法了。

但这段时间,刚好有个参照物——八月十五中秋,往往与后世的国庆节相差不远。

而这才刚过中秋二十来天,所以应该是公历10月20号左右?

北京在这个时间,就这么冷了吗?还是小冰河期的影响?

朱由检作为一个南方吗喽,实在搞不清楚。

不过这股寒意,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侧过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时明:“京师饥民的安置奏疏,可还有人继续上报?”

高时明身子一顿,恭敬回道:“回陛下,自从您说,上疏之人需在顺天府治事后,这几日的奏疏便……少了很多。”

他顿了顿,补充道:“原先最是积极的工科给事中郭兴言,这两日,也没有再上疏了。”

“朕知道了。”

朱由检的语气很平淡。

不要说大明,后世不也如此。

提问题最简单,一提起要做事,甚至要损害自己的利益去做事,那就很难了。

不过,给事中不愿意做,不代表郎中、主事、甚至行人们不愿意做。

把饵给足,终究会有鱼饵上钩的。

朱由检抬头望了望天,那轮蛋黄似的太阳依旧朦胧。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先去校阅勇卫营,看看新来的九边精锐,成色如何。这件事,等朕校阅回来再处理便是。”

……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皇城边上的一间廊房内,齐心孝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被炭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屋顶。

他感觉浑身发冷,在冰冷的被窝里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着牙,猛地掀开了被子。

一股寒气瞬间侵袭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下了床,他看了一眼屋角的火盆,里面的木炭果然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白色。

这几日骤冷,他也不得不烧起了炭。

但又怕炭毒,只好又开了窗户,一整晚都睡得忽冷忽热的。

寓京五年,他这南方人还是不太适应这北方的严寒。

他拿起夹棍,在灰烬里仔细地翻找了片刻,夹起一块尚有余烬的炭块,放进手炉中。

他又将这手炉挂到胸口上,一阵微弱的暖意总算弥漫全身。

然后,他走到墙角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开始洗漱。

毛巾沾满了冰冷的水,擦在脸上,让他精神一震,早期的困意烟消云散。

收拾停当后,他推开木门。

门外的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刮来,让他一个激灵,赶紧缩回头,回屋加了一件旧棉袍在里面,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他租的这间小屋,是专供京官租住的廊房,不仅有些破旧,到了冬天更是苦不堪言。

但胜在离着衙门近,租金也低廉。

若是不想住这,要么就得自己去租民居,一年十余两银子的开销,实在有点高了。

他宁愿把钱都省下来买些书纸笔墨。

齐心孝搓了搓手,忍不住羡慕起礼部的同僚们。

礼部有福气啊,弘治年间的林尚书带头集资,又捐了自己的十年俸禄,硬是修了三十多间免费的署舍,还都通了地暖,住起来再舒服不过了。

可惜往后各朝,官是更贪了,这署舍却再也没人提了。

齐心孝走出狭窄的巷口,外面顿时热闹起来。

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喧嚣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京师清晨独有的市井烟火气。

走不多远,便来到他常去的那家羊肉汤馆。

作为一个南方人,他始终无法适应北方这干冷的秋冬,唯有这口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吃了五年,已经成了戒不掉的习惯。

齐心孝踏入店内,一股夹杂着肉香和胡椒味的暖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扫了一眼店内。

门口一桌,是几名不甚相熟的青袍小官。

角落里,则孤零零地坐着一位同僚——翰林院的吴孔嘉。

齐心孝的目光在吴孔嘉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这位吴同僚,是过去阉党出了名的干将。

如今虽然新君似乎不打算清算阉党,但谁又说得明白呢?还是不要牵扯太深为好。

他自己寻了张空桌坐下,高声喊道:“店家,一碗羊肉汤,加葱不加芫荽,再加一个烧饼!”

……

很快,滚烫的羊肉汤便被端了上来。

汤色奶白,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一点点珍贵的胡椒末,大块的羊肉炖得酥烂,几根羊筋更是嚼劲十足。

齐心孝先是喝了一大口汤,一股暖流瞬间从喉头涌入胃中,然后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浑身上下的寒气都被驱散一空。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夹起一块羊肉,正要送入口中,邻桌那几名青袍官的议论声,便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听说了吗?工部的薛尚书,昨日在部议上发话了,说对薛府尹修路一事,要全力配合。”一个声音压低了说道。

另一人立刻嗤笑一声:“全力配合?这话你也信?我可听说了,顺天府尹发往虞衡司的文书,压了两天还没批下来呢。”

“何止虞衡司,都水司那边也是一样。薛尚书这话,听听就得了。”

先前那人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呢……”

一个稍显老成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教诲的意味:“为官之道,不为即是为,不做便是做。有些事,无需明言。尚书大人没点头,那就是最大的不点头。”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都是官场老油条,瞬间便心领神会。

有人压着嗓子,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说:“那位‘薛经世’,这回怕是要碰个硬钉子了。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还不是处处掣肘?”

“薛经世”这个外号,显然是在嘲笑薛国观那篇被皇帝御口称赞的《经世公文第一篇》。

但立刻有人反驳:“话也不能这么说,那篇文章,确实写得好,我看了三遍,条陈明白,确实新开经世风气。”

“写得好又如何?”先前那人撇撇嘴,“陛下金口一开,让他去顺天府。嘿,放着好好的给事中不要,跑去顺天府那个泥潭里打滚,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就是,陛下这事办得是有些草率了。新政之事,还是该放在六部来做才稳妥。顺天府毕竟只是附郭,如何能成大事。”

齐心孝咬着羊筋的动作,不自觉地放缓了。

他默默地听着,将这些话尽数记下。

这时,又有人接话道:“我看未必,就算薛经世这一遭撞了南墙,这修路的事,恐怕还是要做。我瞧着陛下重事功之心,不像是随意之举,到时候,这差事怕是还得落回六部头上。”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有人话锋一转,问道:“说起来,陛下如此看重事功,那翰林院的路子,将来还清贵吗?”

“谁说得准呢?”有人含糊道,“翰林清贵,贵在能时时在圣前行走,圣心所向,才是根本。将来或许只是偏重不同,但要说不清贵了,那也不至于。”

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人察觉到不妥,轻轻咳嗽了一声,扯了扯说话之人的袖子。

那几人立刻收声,注意到了邻桌的齐心孝和吴孔嘉,都是翰林官。

他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迅速换了话题。

“说起来,这修路,不会又要百官捐俸吧?”

“可别了!去岁为了三大工,我一整年的柴薪银子都捐进去了!”

“我听虞衡司里的人说过,整个修路工程估摸着也就四十万两上下,应该不至于大动干戈,兴许捐一两个月的柴薪银就差不多了。”

“但愿吧,”一人长叹一声,“这穷巴巴日子苦了数年了,我可本打算今年接妻儿来京的,希望别又耽搁了。”

“那你干脆求个外任嘛,三年外任,囊中千金何难!”有人嬉笑道。

那人立刻回敬了一个白眼:“你才外任!全家都外任!”

外任虽肥,却也意味着远离了权力中枢,前途黯淡,在京官眼中,这几乎是一种诅咒。

……

那群青袍官儿吃完早饭,乱哄哄地便散去了。

齐心孝又磨蹭了片刻,直到看见角落里的吴孔嘉也结账离去,他才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

刚拐过一个街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

“君求兄,这么巧!”

齐心孝回头一看,正是同在翰林院的倪元璐。

“玉汝兄!”齐心孝脸上露出笑意,与他并肩而行。

“今日下午日讲,玉汝兄准备的是哪一篇?”齐心孝问道。

倪元璐嘿嘿一笑,显得有些得意:“杨学士点了我,讲《大学》。”

他压低声音:“为了这篇稿子,我可是花了数天,反复斟酌,务求精妙又通俗!”

齐心孝闻言,眼中满是羡慕。

《大学》不过千余来字,却字字珠玑。

其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更可谓是儒家教育的入门之作,能为君主讲这一篇,意义非凡。

“还是玉汝兄厉害。”齐心孝由衷地赞道。

倪元璐摆摆手,谦虚道:“还好还好。”

齐心孝微微笑了笑,矜持道:“我讲的是《论语·为政篇》。”

倪元璐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为政篇》让你讲了,你还说我厉害?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这篇的分量,可不比我的《大学》轻!”

齐心孝哈哈一笑,旋即又叹了口气:“可惜啊,圣主在前,幼玄却错过这个机会了。”

倪元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幼玄兄的丁忧之期早已过了,只是朝中阉逆猖狂,才不得回朝。”

“我昨日问过杨学士,起复的名单里已经有他了,只是福建路远,等他回到京师,恐怕已是明岁开春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进了翰林院,各自回到座位。

过不了片刻,院中官员渐渐到齐。

侍读学士王祚远敲了敲桌上的钟罄,院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肃立。

王祚远清了清嗓子,开始点卯。

“朱继祚。”

“在。”

“倪元璐。”

“在。”

“孙之獬。”

“在。”

……

点卯完毕,王祚远环视众人:“今日下午日讲,名单上的各位,务必要将朝仪认认真真再过一遍。”

他声音略微变大,严厉说道:“切切不要去学黄幼玄,到时候若是君前失仪,杨学士也要受尔等牵连!”

“我等知道了!”众人纷纷拱手。

王祚远点点头,坐了下来,众人也随之落座。

翰林院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翻阅书卷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祚远眉头一皱。

众人也纷纷好奇地抬起头。

喧闹声越来越大,王祚远咳嗽一声,对坐在门边的倪元璐道:“玉汝,你出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喧哗?”

倪元璐领命而出,过了片刻,便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

“学士!承天门那边,出来了一队宦官,又在那份‘经世榜’旁边,贴了新的榜文!”

王祚远一听,顿时了然,抚须道:“想来又是有经世公文出了,就是不知,此番又是谁入了陛下青眼。”

他顿了顿,说道:“尔等莫要都挤出去看,上回贴榜,一群人争先观看。礼科的吴给事中可是专门上疏弹劾了各部堂官,说我等管束不力,致使官箴不整。”

他目光一扫,点了几个名字:“倪元璐、齐心孝、傅冠,你们三人书法最好,搬上桌案纸笔,去将榜文抄录一份回来便是。”

三人领命,抬着桌案来到承天门前。

只见这里虽然不如上次人多,却也堆了七八条桌案,远处还有不少人正抬着桌案过来。

三人赶紧把桌案放下,占定一块地方,这才一起站到前面查看。

却见并非由经世公文新出,而是在经世公文榜旁,又开了一张小榜,其上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

【京师新政治事征集】

其下是数行小字说明:

“国朝至今,部务、京务、卫务层层交迭,权责不清,以致事冗官怠。”

“今行新政,当以顺天府总揽全局,重新厘定权责。”

“兹开列新政诸事,凡有能上疏条陈、剖析分明者,即可自领一事,入顺天府,全权推行。”

“所领之事若成,据其难易,加红一至五道不等。”

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顺天府新铸关防已发,所有新政事宜,奏疏一律直送宫中,由司礼监与内阁并行督办。”

再往下,便是开列的十余项新政事务:

京师饥民安置、京师赌博清查、京师盗贼打击、京师九门商税清汰、京师吏员刑案整顿……

其中,最低的,如九门商税清汰一事,标着“加红一道”。

而最高的,则是京师盗贼打击一事,却标着“加红五道”!

三人都是才思敏捷之辈,互相看了一眼,简单分派了任务,便凝神默记。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将榜文尽数记下。

他们回到桌案前,挥笔疾书,片刻之间,就将榜文分毫不差地复制了下来。

等他们放下笔,才发现周围早已是人声鼎沸,议论之声如同开了锅一般。

三人张了张嘴,发现不大声喊叫,对方根本听不见自己说话。

他们对视一眼,果断抬起桌案就走,远离了这片喧嚣之地。

走出百步开外,三人才停下脚步。

傅冠看着抄录下来的榜文,沉吟片刻,首先开口:“这‘加红’,究竟是何意?”

倪元璐和齐心孝顿时都看了过来,一脸匪夷所思。

倪元璐道:“那日朝会你莫非不在吗?李阁老因直谏而加红一道,此事你应知晓。”

齐心孝补充道:“户部的郭尚书,听闻在武英殿召对时,也得了一道。”

傅冠摇了摇头,笑道:“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这‘加红’,究竟代表着什么?”

两人顿时沉默了。

是啊,皇帝登基以来,只加过两次红,却从未明言这“红”到底是什么。

是升官?是加俸?还是算年资?

谁也说不清楚。

而这一次,却是明明白白地将各项事务与加红数量挂上了钩。

倪元璐沉吟道:“莫不是与‘加绿’相对?张阁老被夺出身之前,不就被加了十道绿吗?”

傅冠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此物,不涉俸禄,不涉年资,看似只是圣心眷顾的虚名。”

“然则,却又不明言。我倒觉得,这有些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啊。”

他转头望了一眼承天门方向,叹了口气:“那些在各部司里熬资历的治事官儿们,这下,恐怕都要疯了。”

倪元璐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可不是吗?他们不比我等风宪翰林,平日沉沦部事,升迁全靠堂官一句话。如今有了这直达天听的机会,岂有不疯之理?”

他话音一顿,笑道:“不过,这与我等无关。我们还是好生准备,以经义辅佐君王,启迪圣心,这才是你我身为翰林的本分。”

傅冠也不争辩,只是笑着点点头道:“玉汝兄说的是,翰林清贵,正在于此。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才是正道。”

齐心孝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最终只是沉默着,默默地抬起桌案的一角。

三人不再言语,抬着桌案,一起向翰林院走去。

又一阵大风刮过,将三人的袍服吹得鼓胀。

倪元璐裹紧了袍内温暖的细棉夹袄,傅冠的银作手炉散发着融融暖意。

而齐心孝,这才发现胸口的手炉,不知何时,已然冰冷一片了。

一样的青袍,不同的里子。

一样的翰林路,不同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