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29书屋 > 历史小说 > 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 第334章 被荣耀的,与被阉割的
一八八一年四月七日早晨,《费加罗报》的主编阿尔芒·德·拉莫特一进办公室,就注意到助手的眼神慌慌张张的。

他不满的“哼”了一下:“什么事情,这么紧张?”

助手从桌上拿起一份稿子,递给拉莫特:“这份稿子,编辑们都不敢决定是否采用……”

拉莫特嘟囔了一声:“胆子怎么能越来越小,我们是堂堂的《费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助手后面的补充给噎下去了:“是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的稿子。”

拉莫特手抖了一下,雪茄烟灰掉到了稿件上,他手忙脚乱地拍掉了:“以后给我这种稿子,先说名字!”

助手不敢多嘴,只能答道:“明白了!拉莫特先生!”

拉莫特没空多训斥助手,攥着稿子急匆匆就进了办公室,坐下来细看。

文章的标题就让他的眼皮跳了下,《被荣耀的,与被阉割的》。

“荣耀”和“阉割”,两个极端反差的词汇放在一起,不仅刺激眼球,而且让拉莫特嗅到了某种“血腥味”。

果然,莱昂纳尔在简述了一些印度精英在伦敦的“轶事”之后,就开始“火力全开”

【印度王公与富商可以因为“对帝国的贡献”获得爵位、勋章,还有皇家宴会的邀请……

但殖民者仍然只会将他们视为“异域的臣民代表”,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异域珍宝。

他们是用来证明帝国文化有多么“包容”“平等”的工具,但不会真正被接纳成为社会成员。】

紧接着,莱昂纳尔深入分析了殖民教育的目的,这也是伦敦的印度精英们最引以为傲的一点——

【殖民者在殖民地推行教育,其根本目的并非为了启蒙或实现平等,而是为了制造一个中介阶层。

就像英国在印度培养一群有印度血统、但拥有英国思想的臣民。

他们需要本地人来协助管理,需要有人能理解他们的指令,并以本地人能够接受的方式执行。

这些被选中的精英,成了殖民体系中的齿轮和传声筒。】

然后,他抛出了文章最核心、也最尖锐的观点——

【殖民者教会了他们知识,却也用这知识阉割了他们的精神。

他们被教导要仰望殖民者文明的光辉,却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灯。

他们能引经据典,比英国人或者法国人更熟悉莎士比亚、伏尔泰的名言,却以母语为耻;

他们模仿欧洲人的言行举止,穿最贵的定制西服,上最好的贵族学校,却永远不被接纳为“文明人”。

这是一种深刻的精神阉割——殖民地的本土精英们模仿殖民者模仿得越像,反而越显得滑稽和异类。

他们成了精神上的无根之人,悬浮在两个世界之间,既不真正属于殖民者的世界,也渐渐远离了出身的世界。

那些授予他们的“荣耀”,正是完成这场阉割手术的刀子。】

接近尾声的时候,莱昂纳尔总结道:

【所谓“优等种族的文明化使命”的最终产物,绝不是“文明人”,而是被荣耀光环所笼罩的精神阉人。

它让被殖民者在仰望中否定自我,在模仿中迷失自我,最终心甘情愿地服务于殖民者的统治。

比起炮舰和刺刀,这条束缚灵魂的铁链,更为牢固,也更为可悲。】

但文章还没有完,莱昂纳尔似乎意犹未尽,在最后又补充了一段——

【这种统治,终将在未来化为殖民者的梦魇,成为子孙后代不得不背负的‘原罪’。

历史的债务从不凭空消失,它的利息只会不断累积,等待偿还之日。

当殖民地的人民觉醒,要求追索被剥夺的尊严与权利时,殖民历史就会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每一个殖民者的后代将不得不面对永无止境的诘问,并为他们先祖的“丰功伟绩”一代又一代地付出代价。

这代价,将远比他们曾经掠夺的更为沉重。

我甚至已经可以看见印度人成为英国首相,而法国的街头全是阿尔及利亚人的情形了……】

拉莫特放下稿子,长叹一口气。

这篇文章与现在报纸上的政治评论都不同,更侧重于批判文化和心理层面。

虽然莱昂纳尔文章最后的“预见”十分荒诞不经,但是确实足够惊悚。

“天啊,一个印度人当首相……”拉莫特想到这个场景,就打了个寒颤。

他当然明白莱昂纳尔将这份稿件投给《费加罗报》,而不是《小巴黎人报》或者《共和国报》的原因。

《费加罗报》的读者受众,是巴黎保守主义的中产阶级精英们,他们往往是殖民政策的受益者。

莱昂纳尔的这篇文章,就是在挑战他们的观念——

并不是大声呼号儒勒·费里有多么虚伪,而是告诉这个国家的中坚阶层,殖民扩张有多么荒谬。

如果拉莫特打回这篇投稿,莱昂纳尔自然很容易就能找到下一家发表的报纸。

但到时候,《费加罗报》怕又是要遭受到同行的奚落和嘲笑了。

拉莫特不想《本雅明·布冬奇事》的舆论风波再次降临到这份报纸头上。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这篇《被荣耀的,与被阉割的》交给排字工。

不过他特地加上了一个「编者按」,声明这篇文章并不代表《费加罗报》的立场。

——————

次日,最新一期的《费加罗报》发行了,莱昂纳尔的文章果然引起了巴黎读者与文化精英们的热议。

与公社分子们激烈的基调相比,莱昂纳尔这篇文章显得更加“内省”和“深刻”。

“索雷尔这次的角度太独特了!”

“他不谈经济剥削,也不谈政治压迫,而是谈‘精神阉割’。”

“确实,这种伤害,比物质掠夺更隐蔽,也更难以愈合。”

就连一些原本对激进左翼言论不感冒的温和派读者,也被这篇文章所触动。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莱昂纳尔说的有道理。我们在阿尔及利亚推行法语教育,不也是为了培养‘有法国头脑的阿尔及利亚人’吗?”

当然,也有批评的声音。一些殖民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很快就在报纸上撰文。

他们指责莱昂纳尔“危言耸听”“抹黑法国的文明传播事业”,认为他忽视了殖民带来的“进步”和“现代化”。

但这些反驳者很快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

他们的论调,与之前英国人对殖民地暴行的粉饰,几乎一模一样。

英国的媒体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曼彻斯特卫报》迅速安排将莱昂纳尔的这篇文章翻译成英文,以显著位置刊登。

而这篇文章在伦敦引起的反响,甚至比在巴黎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