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被儒勒·费里在议会上那番关于“优等种族的义务”的演讲激怒的,是血液中仍流淌着火焰的“公社分子”。
在1880年7月的大赦以后,他们中的大多数选择了乔治·克莱孟梭领导的「激进共和派」。
儒勒·费里发表演讲的当天,乔治·克莱孟梭就在波旁宫的议政厅内大声驳斥着:
“先生们!我们听到了什么?‘优等种族的义务’?这是对法兰西共和国精神最无耻的背叛!
儒勒·费里和他的同僚们,正试图将第三共和国堕落成又一个帝国!
他们口中的‘文明使命’,不过是给贪婪和暴行披上一层薄薄的文化外衣!”
他详细列举了费里政府在“东京”(Tonkin,当时指越南)和“安南”的军事行动,将其与英国相提并论:
“看看他们在阿尔及利亚,在越南!炮舰轰开别国的港口,刺刀逼迫别国的人民屈服,掠夺他们的土地和黄金!
这难道就是我们共和国的‘文明输出’吗?不!这是穿着共和国制服的暴行!”
爱德华·瓦扬则将殖民扩张直接与巴黎公社的理想对立起来:“公社的战士们为何而牺牲?
为了人民的自由,为了国际团结,为了反抗一切形式的压迫!
而今天,儒勒·费里政府的殖民政策,正是对公社精神的彻底背叛!
他们不是在解放人民,而是在奴役他们;
他们不是在传播博爱,而是在播种仇恨;
他们不是在践行共和,而是在施行压迫!”
他的话语在议席中激起阵阵掌声和呐喊,而儒勒·费里的支持者则发出了一片嘘声。
议会内的斗争很快蔓延到街头和报纸上。
而在这个行列中,“红色圣母”路易丝·米歇尔最为引人瞩目。
她面对闻讯而来的记者,怒斥道:“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那些在阿尔及利亚、在越南被压迫的人们!
就像十年前巴黎的工人一样,被杀戮,被驱逐。殖民的暴行,就是帝国的另一种监狱!
只不过这座监狱更加广阔,更加隐蔽!”
当有记者提及费里关于“文明化使命”的论调时,她嗤之以鼻:“他们说要开化野人?
不!他们是去掠夺土地和黄金!法兰西的旗帜,不应该插在异国人民的尸体上!
不要被他们骗了!殖民地的暴政,和他们在国内压迫工人的暴行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少数人的财富和权力,去榨取多数人的血汗。
殖民,就是国家暴力的延伸,是阶级压迫在国际上的体现!”
路易丝·米歇尔的这些话,通过报纸迅速传遍巴黎,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
儒勒·瓦莱斯在他自己创办的《人民之声》报上,向费里政府发起了猛烈攻击。
他撰写了一篇题为《流血的黄金》的评论:
【因为殖民发动的掠夺战争,是给富人锦上添花、让穷人流干鲜血的战争!
那些在阿尔及利亚、在越南被炮火撕碎的年轻躯体,与公社墙下倒下的巴黎工人的尸体,有什么不同?
这些法兰西的年轻人,都是共和国的牺牲品!
只不过前者死于遥远的异国,为了资本家口袋里的黄金;后者死于巴黎的街头,为了面包和尊严!】
他甚至将矛头直指殖民政策的受益者:
【谁从这些战争中获利?是军火商,是投机者,是那些渴望用殖民地勋章装饰自己礼服的将军们!
而谁在付出代价?是法国的普通士兵和他们的家庭,是那些被侵略土地上无辜的平民!】
瓦莱斯的文章,在工人和城市平民中引起了广泛共鸣。
莱昂纳尔看着这些报纸的文章,实在没有想到原本从自己作品中衍生出来的争议,会引发这么大一场风暴。
他又看了看自己准备寄给《费加罗报》的那篇文章,甚觉无味,干脆从纸筒上抽了出来,团成纸球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人们并没有忘记他。
保尔·拉法格从另一种视角评价了引发这场风波的莱昂纳尔。
在一次工人党内部的讨论中,拉法格谈及了《四签名》和它的作者:
“索雷尔这位年轻人,很有意思。他的《四签名》,尽管是一部虚构,却触及了殖民主义的核心矛盾
——建立在掠夺和暴力上的原始积累。
他的作品展现了一种深切的国际主义同情心,一种对受压迫者的真诚关怀。
更重要的是,他在《四签名》中对财富来源的追溯,对殖民暴行的描绘,隐含了一种朴素的唯物历史观。
他试图从物质利益和历史背景中去寻找悲剧的根源,而不是将其归咎于抽象的人性或偶然事件。”
经过一番讨论,保尔·拉法格给莱昂纳尔的价值定了性:
“在资产阶级媒体还在为殖民扩张唱赞歌的时候,索雷尔通过向读者揭示了帝国光环下的血腥和肮脏。
这客观上起到了唤醒民众、打破舆论垄断的作用,他的同情心和他的作品,对我们的事业是有益的。
当然,他仍然是一个小布尔乔亚,他的思想还存在局限性,但我们应当看到其中进步的一面。”
很快,会议的一部分内容,就被编辑成文章,刊登在了《自由人报》上。
莱昂纳尔立刻就有了几个新的称呼——“工人们的朋友”“进步作家”,还有“巴黎的良心”。
巴黎的政治和舆论风暴,莱昂纳尔自然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的心情复杂,公社分子们猛烈而直接的抨击,显然比自己设想的更彻底、更革命。
不过莱昂纳尔并没有放弃发出自己的声音,但也没有简单地重复公社分子们的口号。
今天早上,他刚刚收到了诺曼·麦克劳德发给他的快信。
在电报里,诺曼·麦克劳德表示不用担心《四签名》的销量,因为越有争议的作品才会吸引更多人阅读。
同时他还将伦敦的印度年轻精英们在《良言》杂志社门口抗议并被驱离的事情当成了趣事告诉给了莱昂纳尔。
莱昂纳尔顿时来了灵感,敲下了文章的标题——
《被荣耀的,与被阉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