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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们退出城门楼子,蒋青云和黄宗羲对面而坐,开始了一场载入史册、争议颇大的辩论。

“首辅,老夫得罪了。”

“辩场无大小,放马过来吧。”

“首辅说天下汉奸尽入吾彀中,是否说明您已经认定这些读书人都是汉奸?”

“不!他们不全是汉奸,但汉奸一定在他们当中。”

“何谓汉奸?”

“为一己私利不惜出卖族群者,即为汉奸。”

“先贤曰: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些读书人尚且入仕,并无劣迹,首辅何以如此武断?”

“因为他们想当官!”

黄宗羲愣住了~不是,首辅你也太偏激了吧。

……

蒋青云深吸一口气。

“想做官的不一定是罕见,但汉奸一定很想做官,而且是削减脑袋、不择手段的想做大官。黄老,你认可吗?”

“认可。”

“所以,会试就是一盏明灯,先把他们吸引过来,然后把他们挨个挑出来。”

“都杀掉?”

“是。”

“但是,削减脑袋做官之人未必就是汉奸,也可能是利欲熏心之徒。”

“黄老,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泛舟西湖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一刻也不敢忘记。”

蒋青云:

“腥臭的西湖水需要引入大量清冽河水冲刷,在这个过程中,必定会有一些无辜的鱼虾蟹被激流冲进东海,它们是涤荡文明的必须代价。”

“辽东虎视眈眈,草原躁动不安,西南叛军施虐,东南郑森磨刀霍霍,广西李定国山区游击,他们当中有好人有坏人,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我们前进路上的障碍,我们需要击败他们、利用他们、驾驭他们,必要的时候也会杀死他们。”

“为了达成光明,我们将走入黑暗。”

“黄老,手软不得!”

……

闲置已久的右安门监狱迎来了新生,原先的招牌被摘下,换上了首辅亲笔题写的“右安门大旅馆”。

刑具被封存,血迹被铲掉,监室也重新打扫过了。

一群从武昌来的举人望着阴气森森的“右安门大旅馆”,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一名礼部小吏笑道:

“诸位举人老爷,请~”

“这旅馆为何四周皆有栅栏?”

“啊,是朝廷体恤诸位老爷囊中羞涩,故而辟出此地供各位老爷免费入住。当然,诸位若是手头宽裕,可以自费住京城好的旅馆。”

“驿馆呢?”

“住满了。”

“寺庙呢?”

“也满了。”

“啊?”

“山东河南的士子比你们来的早。”

众湖北士子愤懑,但又无可奈何,先进京城住驿馆,后进京城~

一年轻举人站了出来。

“诸位,我是荆门举人周培公,我说几句公道话。我辈进京是为了报效朝廷的,有块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挺好。”

说完,他第一个夹着包袱走了进去。众人垂头丧气跟着走进了阴森森的右安门大旅馆。

“这地儿原先是军营吗?”

“有点像。”

……

“周培公,出去逛逛?”

“你们去吧,我想再温温书。”

“好吧~”

众湖北举子很快融入了京城,琉璃厂、八大胡同、各大会馆,崇文门市集,玩的不亦乐乎,心中只想周培公是个穷鬼,囊中羞涩,不敢出门。

他们说的没错。

周培公确实个穷鬼,但他不出门,却是另有他因。

光线昏暗的小屋内,他闭眼反思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先是诡异的武昌乡试,来了就考,考了就中。

然后,火急火燎的进京。

再然后,是朝廷潦草的安排住宿,既不是驿馆,也不是军营。军营虽然破烂,但阳气十足,此地阴气森森。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墙壁上,石灰水似乎是新刷的,这就怪了。

他摸出一柄小刀。

我刮!

干涸的石灰簌簌落下,露出了一块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

周培公只觉后背发冷,他和姚启圣一样在衙门里做了多年书吏,算半个官场人士,相比于那些纯书生更了解政治。

……

周培公一夜辗转反侧,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总不会遇到了第二个张献忠吧?

次日清晨。

“哟,你也出门逛街?”

“是啊是啊。”

众人望着周培公步履匆匆的样子,颇为惊奇,只当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培公出了大旅馆,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他在观察南城。

百姓的生活质量不错,鲜有菜色。

街道秩序非常好,看不到泼皮,看不到无赖,倒是不断能遇到巡逻队。

商业很繁荣,高端消费和低端消费都很热闹、

小小南城一下子涌入了5000名外地举人,旅馆全部爆满。

酒楼、茶楼、青楼的生意一样火爆。

周培公不论走到哪儿都能遇到摇头晃脑、之乎者也、踌躇满志的举人。

……

路过一家豪华旅馆时,他来到一处卖烧饼的小摊前。

“掌柜的,来一个烧饼。”

“好嘞,五文钱。”

周培公愣住了,因为他只带了四文钱,脸色窘迫。

“公子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吧?没事,四文就四文。”

掌柜的笑呵呵的递上烧饼,还好心的送了他一碗水。

周培公坐下,继续搭话。

“老丈,家里日子还好吗?”

“好,知足。”掌柜的一边贴烧饼,一边说话,“自从当初蒋首辅来了南城,那会他老人家还是兵马司指挥使,咱的日子就越来越好。”

“苍天有眼啊。”

突然,周培公发现掌柜脑后没有辫子,大惊失色。

“掌柜的,你、你的辫子呢?”

“剪了。”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你不知道啊?”

“内城的八旗老爷全剃了,你说的那是老黄历了,现如今~”掌柜的压低声音,“皇上说了不算,首辅说了算。”

……

周培公如遭雷击,自己只是一介小吏,地位过于卑微,湖北距离京城又远,以至于完全看不清如今的形势了。

没有信息,很难判断大局。

再聪慧的人也会眼前发黑,摸不着头脑。

旁边一名闷头吃东西的食客突然推过来一迭烧饼。

“仁兄,我买多了,劳驾帮个忙?”

周培公感激的望了一眼此人,见其面容精干,气质沉稳,一时间竟也拿不准他的身份。

“在下湖北荆门举人周培公,敢问兄台是?”

“浙江绍兴举人姚启圣。”

“幸会幸会。”

俩人互相抱拳,亲切的闲聊一番,姚启圣突然侧过脸冷不丁问道:“周老弟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