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卫尉寺门口。
刘富跳下棕马,搓了搓被秋风吹了一路的冰冷胖手。
“嘶,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哎,你,何大人今日上值了没有?”
那个被抓住的吏员如实回答:“没有,刘大人。”
刘富挠了挠头,心说他昨晚看管葛文骏,看管到大半夜,睡得晚,起得晚。今早这才来晚了一些。何大人昨天可是先一步回家的,按理说会照常上值,怎么到现在人还没来?
“不对劲,葛文骏可是大人费了老大劲才抓来的。他应该比谁都关心才对。结果,他今天居然上值迟到了?好似根本不关心什么葛文骏。不对劲,这不是何大人以往的作风。难道,大人出事了?所以才……”
寻思到此处,刘富连连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乌鸦嘴,大人神通广大,怎么可能出事!定然是躲在哪儿享福去了。”
刘富嘀咕着走向卫尉寺后院。
这里的屋舍多半残破,破窗漏雨占多数,但还不至于断垣残壁。
葛文骏便被高玥安排在此处,由卫尉寺、鉴查院一众高手严密看管。
“高玥,给,肉包子。”
刘富从怀里掏出一迭肉包子,远远丢给高玥。
高玥接过包子,一声不吭吃了起来。
“怎么样,葛文骏没事吧?”
“没事,今早请大理寺的青衣典狱过来,对他行了绝脉针。没了修为,他那边掀不起什么风浪。”
刘富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高玥却没露出轻松的样子,道:“葛文骏出事的概率,很大可能是来自外部。”
“外部?”
“嗯。葛文骏是昨晚才被何大人抓的,今早开始,他的消息才会在京城中传播开,并且朝廷里人尽皆知。到时候,枢密使公孙宴,楚相魏淳,包括其他人的态度,才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压力。对了,何大人呢?”
“大人没来。”
“没来?”高玥面露诧异。
“怎么说,要派人去大人家里找找看吗?”
“先不用,再等等。兴许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何书墨现在确实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林霜小宅。
宅院唯一一间卧房之中,一对情侣同床共枕,相拥而眠。
准确的说,是女子酮体如玉,侧身枕在男子的胳膊上,沉沉睡去。而那男子精力充足,此时瞪大双眼,瞧着女子美丽睡颜,还没有丝毫困意。
何书墨体内的不忠逆党,此前一直饱受淑宝封印的折磨,次次忍辱负重,连直起腰杆都成了奢望。后来有了六师兄传授的补剂汤药,情况总算好转一些,但也不敢和淑宝的封印正面对抗。
不过,今日与霜宝真刀真枪打上一架后,何书墨突然发觉,不忠逆党此前经受的,惨无人道的抗压训练是很有必要的。
何书墨的修为仅有五品,比霜宝的三品差上一个小品级,一个大品级。
按理说,他应该是打不过霜宝的,能破霜宝的防就是成功。
但事实却是何书墨单方面压制霜宝,一夜到天亮,由浅入深,层层递进,由肌肤相亲,到经脉连接,再变为灵魂交流。
总之是让霜宝把嗓子喊哑了。
若不是霜宝有伤在身,何书墨不舍得继续折腾她,否则他还能重整旗鼓,再战一场。
果然应了那句话,封印不住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
何书墨捏了捏霜宝的脸蛋,发现她怎么动都不醒之后,便尝试着从她脑袋底下,抽出已经发麻到快失去知觉的手臂。
“嘶,我手没了。”
何书墨龇牙咧嘴地从床上下来,龇牙咧嘴地穿好衣服,然后把被子给霜宝细心盖好,最后拿起桌边染血的手帕,从卧房小步走到客厅。
客厅,何书墨把手帕摊开,放在身前。
只见手帕款式简约,上面绣着简单的缝线,大片的空白地方落着点点血迹,犹如一朵朵盛开的梅花。
这手帕沾染的血迹,便是来自霜宝的处子之血。
在楚国成亲的诸多规矩之中,有一条相当重要。大族家里的丫鬟,要在少爷洞房花烛的第二天,把染血的床单剪下来,拿去给府中管事的夫人过目。
夫人确认之后,才算新娘彻底完成过门。
如果初夜不落红,新娘和新娘的娘家人都得跟着丢脸。
万一遇上脾气大的夫家,当场写休书,使得新娘家族颜面尽失,也不是没可能的。
何书墨昨晚初尝禁果,不忠逆党催得很急。但他再急也得拿出手帕,把霜宝清白之身的证据收好。否则这么稀里糊涂地拿了霜宝的身子,以后没法和老娘解释清楚。
要是弄得婆媳之间不愉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何书墨将代表霜宝清白的手帕仔细迭好,揣到怀里,出宅去找阿升。
林宅不大,没有专门的马厩给阿升停车。
所以阿升自己在林宅之外找地方喂马,然后凑活在车上睡上一晚,免得马车被人顺手牵羊了。
“阿升?”
何书墨敲了敲车厢。
阿升迷糊睁眼,惊道:“少爷,你出来了?”
“嗯。早饭吃了没?”
“没呢。昨晚喂完马,练了会少爷给的功法,后来又写了会字。最后实在等不到少爷出来,小的就先睡觉了。”
“嗯。跟我吃个早饭,吃饱喝足之后,准备应付公孙宴。”
阿升一惊,道:“少爷,公孙宴什么时候来的?”
“没来,我猜的。公孙宴作为枢密院领头羊,现在他小弟被我抓了,他如果什么都不干。岂能在枢密院服众?他一定会出手,只是出手的力度和方向,我摸不准。”
……
丞相府,书房。
魏淳推了推桌上中的奏折,道:“都发下去吧,有些折子我没动,原样送回去,让写这折子的人好好想想为什么没动。”
“是。”
管家谭拙应声道。
魏淳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并无半分喜悦。
此前,他面对贵妃党政策和行为,之所以显得游刃有余,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他沉着稳重,做事稳当;另一方面,是他放在贵妃党中的眼线,为他立下了不少功劳。
然而现在,项文殊被囚,王若英被劝退回晋阳。
两只眼线全部丢掉,他对贵妃党内的动向和政策,堪称两眼一抹黑。
没了项文殊和王若英,看似只是丢掉两个眼线,其实是情报方面的重大失败。魏党如果是一只巨兽,那么这只巨兽的体型没有消瘦,但却开始老眼昏花,已经做不到兵书上常说的“知己知彼”了。
“老爷,有一件事,老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有什么当不当讲的,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是,那老仆就说了。”
管家谭拙其实也挺难的,他家老爷心情不好,他用词遣句都很谨慎,生怕言语不当,碰到什么老爷不喜欢的事情。
“老爷,何书墨昨日散衙,率了四五十人,加上检察院出了点人马,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枢密院抢人去了。他们的目标是枢密院武选部知事,葛文骏。”
魏淳眉头深皱,问到:“对枢密院动手?结果怎么样?何书墨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右副枢密使亲自出手,都没能拦得下来。葛文骏此刻八成是在卫尉寺中。老爷,咱们如何是好?”
魏淳听罢,忽然笑了:“右副使的面子都不给,看来,咱们何大人是下定决心要动枢密院了。”
“枢密院可是楚国重地啊老爷,咱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看着何书墨把枢密院收入囊中?”
“不急,你把公孙宴想得太简单了。他可是连我和妖妃都使唤不动的硬骨头。此时不如静观其变,坐待时机。看看咱们楚国的何大人,究竟有多大本事,能把公孙宴逼到哪一步。”
魏淳言罢,一扫阴霾。
他两个眼线被妖妃接连拔除是不假,但如果能让何书墨与公孙宴结仇,借公孙宴之手,把何书墨这位妖妃的左膀右臂废掉。
那他和妖妃之间,便说不上谁亏谁赚了。
……
玉霄宫。
仪态万方的贵妃娘娘不久前刚刚用过早膳,此时在女侍寒酥的陪同下,沿着玉霄宫的长廊漫步消食。
饭后散步消食,是娘娘钦定的“运动”。
因为娘娘是贵女出身,自然是要保持端庄优雅,不可能像一般女子那样,不顾形象地跑跑跳跳。所以散步这种强度较低,还能兼顾仪态的动作,就成了贵妃娘娘,包括依宝和王家贵女最常做的运动。
而饭后消食,不但算是活动身体,而且能帮助消化,避免小腹处的赘肉。因此备受娘娘本人推崇。
贵妃娘娘虽然已经是仙女下凡般的人间绝色。但她作为女人,爱美本性是改不了的,没有人会讨厌自己变得更加美丽,娘娘自然也不意外。
散步路上,娘娘瞧见太监们端着奏折,急匆匆地往养心殿送。
她似乎想起什么,于是对寒酥道:“走吧,我们回去。”
寒酥讶异道:“娘娘,今日走步的时间还未过半。”
“那你给本宫把缺损的时辰记下,中午补上。”
“是。”
小姐发话,寒酥只能道是。
只是她不明白,娘娘居然放弃散步,饶有兴致地赶回养心殿,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因为那些浪费她时间的无聊奏折吧?
养心殿中。
贵妃娘娘端坐桌前,从奏折小山中,抽出一本平日不常见的黑色鎏金边的特殊奏本。
寒酥一眼看到了这本奏折的署名——枢密院,公孙宴。
寒酥心中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小姐要这么着急赶回养心殿,原来是想看公孙宴的笑话。
在寒酥的印象中,公孙宴统治枢密院,在楚国朝堂中自成一派,也是朝野里极少数的,几乎不会给贵妃娘娘上奏折子,请求指示的楚国臣子。
公孙宴非但不上折子,而且仗着自己两朝元老的身份,从来不给娘娘行正礼、大礼。只是用拱手礼敷衍了事。
从楚国礼仪规制的角度来分析,这便代表公孙宴压根看不起娘娘。所以抗拒对娘娘行礼,不想把自己放在低娘娘一等的位置上面。
寒酥心里清楚,之前小姐一直容忍公孙宴,主要是因为小姐顾全大局,按住的她的性子。当时的贵妃党面对魏党的正面压力,单是对付魏党便已然力竭,哪有功夫再与枢密院开辟第二条战线?
但随着何书墨的出现,贵妃党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已经走到了和枢密院正面交锋的地步。小姐自然也不用再容忍公孙宴的无礼。
贵妃娘娘端坐桌前,玉手捏着纸张边缘,仔细看完公孙宴上奏的折子。
这位世所罕见的绝色美人,嘴角轻轻翘起,心情十分不错。
“何书墨做正事总是会差点意思,但他做起坏事,可从来不让本宫失望。寒酥,你瞧,葛文骏昨日被抓,今日早晨这份措辞严厉,要求放人,并且严惩何书墨的折子,便板板正正送到了本宫面前。我们楚国这位枢密使大人,恐怕是通宵准备的奏折,一夜未曾合眼吧?”
寒酥双手接过娘娘递来的奏折,快速看了一遍,放回桌案,评价道:“娘娘说的不错,这奏折言辞激烈,肯定是费了不少心血写的。”
不过,寒酥对公孙宴不怎么关心,她批评公孙宴,只是为了迎合她家小姐的观点。寒酥心里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小情郎。
“娘娘,何少卿昨日抓人,旗开得胜,的确办得十分漂亮。但这样一来,也算是下了枢密院和公孙宴的颜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贵妃娘娘神色淡然,小小檀口微微张开,雅音婉转好似仙乐:
“要的便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葛文骏只是一个小卒子,无关紧要。哪怕他能咬出北方的燕王又怎么样?燕王坐拥重兵,只要缩在燕地不出,本宫根本奈何不了他。枢密院距离皇城不过五十步,自成一派便算了,居然还敢暗谋震天雷,实在是本宫的心腹大患。”
娘娘说罢,玉手拿起毛笔,轻沾朱墨,在公孙宴的奏折上,批了一个“阅”字。
“寒酥,你等会亲自将这本奏折送给公孙宴。就说本宫准备严惩逾矩违法之徒,让他来宫里,与本宫面谈具体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