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胡叛军大帐内烛火摇曳,兽皮帐幔在寒风中簌簌作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北宫伯玉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一口酒水,将鎏金酒盏狠狠掼在狼皮裹面的长案上,盯着张义手中再次饮尽的空盏,眼角抽搐两下。
他本想灌醉张义,让张义在醉酒的情况下与他谈判,进而谋取更多的有利条件,哪怕只是撬开他的嘴,探出些情报也好。
却不想张义这个大鸿胪喝酒跟喝水似的,除了中途去如厕次数不少以外,压根没有喝醉的趋势,反而是接连喝倒了一众部族大人。
北宫伯玉面色通红,接连打着酒嗝:“大鸿胪当真是海量啊!”
大帐中尚且清醒的人可不多了,单论这份惊人的酒量,这让他对这位汉人的认可和好感多了几分。
草原上的人喜欢喝酒来抵御冬日的严寒,所以他们的酒量也相对汉人而言要好些,却不想今天遇到个如此善饮的汉人。
而在草原上,善饮者往往被认为是真诚豪迈的人。
“哪里哪里,北宫大人才是海量,不过是给在下留足体面,不让我在护卫们的面前露出醉酒的丑态罢了。”
张义微微抱拳向北宫伯玉行了一礼,说得北宫伯玉感觉心里暖暖的,怪舒服的,愈发觉得张义颇为顺眼,甚至生出些些相见恨晚之感,险些就借着酒劲和张义约为兄弟了。
事实上在后汉的官场上能混到九卿的人,就没有不会说话的,只有不想好好说话的九卿,更何况是掌管四方归附蛮夷及与外邦的外交事务的大鸿胪?
连当今天子曾经都能被张义哄得一愣一愣的,何况是应对眼前这个没有学识、毫无见识的蛮夷鄙夫,更是游刃有余。
至于这些夸赞之语昧着良心?
就当他仁善宽宏,哄傻子玩儿了。
只是这场酒宴上的谈判,终究未能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北宫伯玉虽然没什么学识也没见识,但在涉及利益问题时,却极为固执不愿退让,许多事项上始终不愿松口。
唯有一事,北宫伯玉给出了回复。
看着醉倒后一个个被抬出去的部族头人们,此时帐中仅剩北宫伯玉与张义二人以及双方的几名亲卫,又饮下十几盏酒后,张义放下了许多戒备,说了些要避着人才能讲的话。
“北宫大人,你我今日相见如故,我也给你交个底。”张义眼眸之中透着几分迷离之色,脑袋不住晃动,佯装出一副酒劲上了头的模样,道,“左将军来之前跟我说了,他们是武人,劳师远征必须有军功斩获才能满足,如果你能满足左将军和他麾下的武将们的军功需求,左将军也会在许多事情上给予北宫大人便利。”
北宫伯玉醉意朦胧的眼神中,陡然闪过一抹精光,瞬间领会了张义话语中的深意。
不就是交出些其他部族的人当替死鬼,这件事他们羌人做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早就驾轻就熟了。
“不知道左将军需要多少战功?”北宫伯玉看着已然神智有些不清醒的张义,凑近了些晃了晃他的身子,试探性地问道。
然而这一晃,张义反而醉态更甚,身子顺势往前倾倒,趴伏在了桌案上,拍开了北宫伯玉的手,语气不耐烦地嘟囔道:“将……将军说了,以凉州汉人为主,那个边……边章,可恶!太子殿下和左……左将军……厌恶背叛国家的汉……人。”
言罢,张义便不再言语,反而打起了呼噜,俨然是一副醉倒的模样。
北宫伯玉还有些不甘心,刚趁着张义酒醉试探出了些和谈的底线,怎么就彻底醉倒了呢,若是能再问出些话就好了。
就在他欲再次摇晃张义时想问出更多信息之时,一只手猛然格开他的手臂,徐晃按住腰间剑柄,目光警惕中又带着几分威胁之意,看向北宫伯玉,沉声道:“北宫大人,大鸿胪醉了,请为我们安排营帐歇息。”
北宫伯玉倒也没有生气,他先前在酒宴上已经听说了徐晃和他部族里的那个万人长之间的冲突,但他不仅不怪罪徐晃,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位值得敬重的勇士。
待徐晃与五名亲卫搀扶着张义,在几名羌女的引领下离开了大帐后,北宫伯玉闭上了眼睛,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满是酒味的浊气。
边章的脑袋吗?
确实,换作是他,也会更加厌恶背叛他的羌人。
唉,兄弟,我本来是发自内心地想带着你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的。
只可惜,你们大汉的太子和将军们都不想让你活。
为了我的荣华富贵,只能请兄弟你去死了。
你的妻妾,我会替你好好疼爱的。
一想到边章身段窈窕、肌肤白皙的几名妻妾,北宫伯玉的心中便愈发感到悲伤,嘴角也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想着想着,北宫伯玉便抱着两名羌女回到了后帐,只可惜他的酒劲也上来了,酩酊大醉的他还不待做些什么就失去了意识,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
与此同时,四百步外的汉军大营内,皇甫嵩突然召集所有校尉及以上军官至帅帐议事。
主簿荀彧刚才去清点军中粮草和战马食用的草料、豆类的储备,故而来得晚了些。
姗姗来迟的荀彧刚掀开帐帘进入大帐,便听见皇甫嵩对众将高声问道:“儿郎们,想不想立下更多的军功?”
坏了!
荀彧心中一惊,他虽不像荀攸那般擅长临阵军机之事,但却也并非不通军事之人,脑中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若是不灭掉羌胡叛军,你们这一次来凉州最多是升个一两级爵位,能获得多少赏赐都不知道,朝廷里的某些个朝臣没准还会觉得我们这些武人无能,劳师远征竟无功而返。”
若是平日里,皇甫嵩倒是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军功和旁人言语,他已然封了千户食邑的亭侯,他的领兵能力也无需再向世人证明什么,但谁让此番领兵出征朝中对他的弹劾奏疏如此多呢?
若非太子对他信任,他恐怕早就被拿下关入了廷尉府大狱之中,为狱吏所欺辱。
他皇甫义真也是有脾气的!
再者太子殿下对他如此信任,自古岂有人臣将兵在外却能受到如此隆厚的圣眷和信任的?
就连王翦不也是要以自污的手段,来获取那始皇帝的信任?
又是将战和大权授予他,又是相信他并非畏战不前,甚至烧掉弹劾他的奏疏,不许任何人风闻奏事弹劾他,他岂能不将北宫伯玉那厮抓回去献舞以报答一二太子殿下的信任呢!
而且,他等了这么久,刘备和朱儁总算是将事情办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听不出皇甫嵩的话外之音,那帐中这些将领干脆解甲归田算了。
曹仁皱着眉,他也想进一步立下更多的军功,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劝说道:“但是……大鸿胪如今就在叛军大营之中,若是我们……恐怕大鸿胪性命不保。”
孙坚、高顺、刘繇等人也都点了点头,纷纷附和着曹仁的说辞。
若是折了个九卿,他们这些人可都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这正是淮阴侯击破齐国的道理。”皇甫嵩摆了摆手,目光坚定,朗声道,“一个大鸿胪有什么可在乎的!”
“朝廷若是追究罪责,老夫这个主帅一力担之,大不了这个左将军不当了!”
“但即便是被罢官夺职,老夫也要为太子殿下消灭了这群叛贼,绝不能辜负殿下的厚望!”
言罢,皇甫嵩便紧握那柄节钺,厉声下令,断喝道:“没什么可说的了,孙文台、曹子孝率军中骁骑突袭,高孝父率本部攻坚,老夫一定要活捉那北宫伯玉给太子殿下献舞!”
他本就不是来与众将商议的,他是大军的主将,假节钺,他是来要求众将听他号令的!
“依令行事,出兵!”
众将面面相觑,事已至此,连太子赐予的节钺都搬出来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大鸿胪,自求多福吧!
(2682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