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紧接着薛国观并未直接切入主题,而是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朱慈烺身上,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
“敢问太子殿下,您对于海商走私一事了解多少?”
朱慈烺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薛国观会突然问及此事。
其实,关于海商走私,朱慈烺所知着实有限,具体情况大多数都是从郑小妹那里听到的。
至于其他地方的情况,他便一无所知。
但是要知道,大明的沿海地区广袤无垠,绝非仅有福建一处。
广州、浙江、江苏等沿海省份,同样走私之风盛行。
为了能更好地理解薛国观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他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本宫对这些事情不太清楚。”
薛国观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后便缓缓说道:
“既如此,那么老臣就详细地为殿下讲解一下吧。”
言罢,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便开始仔细地讲了起来。
明末这个时期,南方走私贸易可谓是十分活跃。
主要涉及中国东南沿海的商人群体,他们凭借着海路,与日本、东南亚乃至欧洲商人展开了广泛的贸易。
主要走私商人群体首当其冲的便是闽南商人,尤其是郑氏家族,也就是朱慈烺的老丈人一家。
他们可是最著名的走私商人集团,其中以郑芝龙为代表。
这郑芝龙起初乃是海盗兼商人,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谋略逐渐控制了福建沿海的贸易。后来他归降了朝廷,组建了水师,彻底垄断了东南沿海的走私贸易。
除了郑氏家族,福建泉州和漳州月港也是明代私人海上贸易的重要据点,许多商人通过这两个港口,与海外进行着频繁的走私贸易。
剧可靠消息,月港那地方每日里都是船来船往,热闹非凡。
广东沿海的潮州、广州商人,同样积极参与走私贸易,尤其是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殖民者的贸易。
就拿广州的外港澳门来说吧,自从被葡萄牙人占据后,这里便成为了重要的走私中转站,葡萄牙人的商船往来不断,带来了欧洲的商品,也带走了中国的丝绸、瓷器等。
浙江沿海的宁波和双屿港,在这个时候可是东亚最大的走私贸易中心。
双屿港里,各国商船云集,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今的繁华都市。
虽然朝廷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摧毁了双屿港,但浙江商人并未就此放弃,他们仍继续通过其他沿海据点进行走私。
另外部份徽商也参与到了走私贸易之中,他们通过与福建、广东商人的合作,将内地的生丝、瓷器等商品运往沿海,再走私到海外。
这些人走私的商品种类繁多。出口商品主要有生丝、丝绸、瓷器、茶叶、砂糖、药材等,这些商品在明朝都是常见的物品,但在海外市场却具有绝对优势,利润高达数倍甚至十数倍。
而进口商品则有日本白银、南洋香料、欧洲火器、美洲白银等。
这些进口商品,有的满足了国内的需求,有的则成为了走私商人谋取暴利的工具。
总结来说,明末南方走私商人主要以福建郑氏家族、闽南商人、广东商人和浙江商人为代表。
他们通过福建月港、厦门、浙江双屿港、广东澳门、南澳岛等据点,与日本、东南亚和欧洲商人进行贸易,形成了庞大的走私网络。
而在这所有的事件中,南方的勋贵、官僚和士绅阶层也都参与其中。
而且他们参与的方式也分很多种。
其一,入股合作与挂靠。
勋贵家族并不直接出面经营船队,而是以‘干股’的形式,在走私商人的贸易中占有一份利润。
作为回报,他们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确保地方水师、巡检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遇到查缉时能出面摆平。
民间商人的土地、财产‘投献’给勋贵或官员,自己则成为其名下的管家或仆役,这样他们的商业活动就披上了一层‘勋贵家产’的外衣,地方官不敢轻易查抄。
商船打着某尚书、某国公的旗号,便可畅通无阻。
其二就是直接出资,然后幕后经营。
一些勋贵和官僚家族利用手中积累的巨大财富,直接作为走私贸易的资本。
他们提供资金,委托亲信或家奴去组织货源、建造海船、与外商接洽。
利润的大部分则流回勋贵手中。这种方式风险更低,也更隐蔽。
其三,控制口岸,收取‘规费’。
在重要的走私港口,如福建的月港、厦门的料罗湾、广东的南澳等地,实际的控制权往往不在朝廷手中,而是在地方豪强与官绅结合的集团手中。
他们向所有在此停靠、贸易的走私商船收取‘泊船费’、‘保护费’,这成为一种公开的、半制度化的敛财手段,虽然没有直接走私赚得多,但胜在稳定。
总而言之,明末南方的走私活动,绝非零散无序的民间违法贸易,而是一场由南方勋贵、世家大族深度操控,甚至与地方官府形成隐秘利益勾连的半制度化资本积累运动。
从福建月港的海商集团常年借“朝贡”名义走私生丝、瓷器,到广东香山澳的葡萄牙商人通过贿赂地方乡绅获得贸易特权,这些活动早已超越“违法”的性质。
勋贵阶层利用政治特权为走私船队提供庇护,世家大族则凭借宗族势力垄断货源与销路,部分地方官员更因分润利益对走私行为视而不见,共同构成了一张覆盖生产、运输、销售全链条的灰色网络。
这种规模化、组织化的走私,本质上是明末国家治理体系崩坏的直接映射。
一方面,中央政府因军费匮乏、官僚体系腐败导致国家能力持续下降,既无力掌控东南沿海的贸易通道,也无法遏制地方势力的坐大。
另一方面,朝廷颁布的“海禁”律法在利益集团的集体抵制下沦为具文,法律的权威性与约束力荡然无存,形成“官不举、民不究”的失效状态。
更关键的是,走私背后的利益分配格局,彻底暴露了中央政权与地方利益集团的尖锐对立:中央试图通过管控贸易充实国库、维护统治,而南方勋贵与大族则将走私视为维系家族地位、积累财富的核心途径,双方的矛盾最终演变为对经济资源与地方控制权的激烈争夺,成为加速明末政权崩溃的重要隐患之一!
等薛国观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中间他甚至还喝了三碗茶水。
若没这三碗茶水,估计这老头早就晕过去了,毕竟他年龄实在是太大了。
而在旁边候着的小太监,此时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几乎是哭着给薛国观上茶的,因为刚才那些话他也听到了,但他又知道这些话不是他一个太监能听的,保不齐等会儿太子殿下就会因为要保守秘密把他打死,你说他能不哭吗?
同样汗流浃背的,还有一墙之隔的户部尚书倪元璐。
其实早在之前看到薛国观的时候,倪元璐就觉得朱慈烺应该没那么快会召见他,怎么着也得等到薛国观离开之后再召见他。
结果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薛国观前脚刚进去,后脚太监就来传他进去。
他本以为是要带他去偏殿候着,结果没想到那太监直接就把他带到了书房外。
于是乎,薛国观刚才说的那些话也被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怎么也没想到,薛国观这个皇帝的狗腿子又要搞事情了。
而且他是真的被薛国观的这番话给吓到了,心中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不过千万别误会,他这般强烈的反应,并非是因为自身也参与了走私,而是这件事的影响太过恶劣,牵连的人员犹如蛛网般错综复杂,几乎将整个南方的官场和勋贵都笼罩其中。
就连北方的一些官员,也在这场风暴中难以独善其身,被无情地卷入其中。
不过即便如此,若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地域环境以及官职特点来深入剖析,就会发现他与这一现象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刻联系,甚至可能在政治层面与之产生了间接的纠葛。
首先倪元璐无疑是典型的传统士大夫典范,更是儒家道德的光辉楷模。
他的言行端庄正直,处处彰显着儒家的道德风范,甚至在明朝灭亡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为国殉节,用自己的生命捍卫了心中的道义。
如此这般的人物,若让他直接参与非法的走私活动,那无疑是对他一生立身之本和道德追求的严重亵渎,就如同清澈的溪流中突然涌入污浊的泥水,是绝不可能被接受的。
其次,倪元璐官至户部、礼部尚书,乃是中央决策层的重要成员,在朝堂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亲自参与走私活动,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是难以想象且极其严重的政治污点和巨大风险。
一旦走私之事败露,那所带来的影响将是极其恶劣的,不仅会让他自己身败名裂,还会连累整个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且除了国家大事之外,倪元璐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书法、绘画上,这就说明他追求的是精神层面的至高成就,是超越物质利益的灵魂升华,而非那充满铜臭味的商业利益。
不过,尽管倪元璐本人并未直接参与海商走私活动,但他与“海商走私”这个宏大的时代背景却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割断的联系。
倪元璐出生于浙江上虞,属于浙东地区。
在明代中后期,这里可是海上走私最为猖獗的核心区域之一,走在浙江沿海的街道上,那热闹非凡的码头便是最好的见证。
从早期的“倭寇”肆虐,到后来郑芝龙海上集团的崛起,他们的活动范围都将浙江沿海紧紧笼罩。
倪元璐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耳濡目染之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民间海上贸易的盛况以及其背后那巨大的利益诱惑呢?
另外,倪元璐眼下可是担任着户部尚书这一重要职位。
户部乃是负责国家财政、税收、田赋和漕运的关键部门。
在明末这个财政枯竭的艰难时期,辽东战事不断,内部剿匪也需要巨额的军费支持,作为户部的主官,倪元璐每日都要为国家的财政问题愁眉不展。
因此从理论上来说,非法走私是他必须要打击的对象,因为这关系到国家的财政稳定和长治久安。
还有就是,倪元璐是东林党的后继者,与南方士大夫关系密切。
这个政治集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江南士绅和工商业主的利益。
许多江南士绅家族,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可能会通过投资或庇护的方式,间接地从海外贸易中获利。
作为这个集团在朝中的代表之一,倪元璐在政治上需要回应这些支持者的诉求他可能会在政策层面上对过于严苛的“海禁”提出异议,主张更为务实的政策,以促进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稳定。
总的来说,倪元璐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海上贸易走私活动,但在无形之中却成为了其中一些人的保护伞。
再加上这次事情牵连的人实在太多,就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他害怕朝廷会像之前改革税收那样大开杀戒,将涉及此事的人都一网打尽,因此他才会如此害怕。
至于为什么薛国观敢明目张胆地说出这件事情,没有丝毫顾忌,原因也很简单。
薛国观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一生之中基本上都在北方度过。
虽然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去过南方做过官,但那时的他刚正不阿,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来直去,不懂得变通。
甚至在南方做官期间,得罪了不少南方官员和士绅,那些人对他怀恨在心,处处排挤他,因此他自然是不可能融入南方的士绅阶层的。
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帝党,对皇帝忠心耿耿,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