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内,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洒下,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温禾手持一把羊毛刷,弯腰从身旁的木桶中蘸了些半透明的液体,抬手朝着铺在木架上的白色丝绸均匀涂抹。
胶水在丝绸上晕开,留下一层薄薄的湿痕,随着阳光照射,渐渐泛出细微的光泽。
“先生,这水真的能让丝绸不烧起来吗?”
李佑凑在一旁,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丝绸,小手还忍不住想去碰,却被温禾用刷子轻轻挡开。
“什么水?先生方才明明说过,这是明矾水。”
李泰立刻皱起眉头反驳,他今日难得没走神,记得温禾调配时提过“明矾”二字。
“是明矾胶水。”
李恪站在另一侧,抬眼白了两人一眼。
温禾听得无奈摇头,手上涂抹的动作却没停。
他将最后一角丝绸涂完,把刷子放回木桶,伸手将木架上的丝绸小心取下,挂在一旁的晾衣绳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火折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李佑早已踮着脚等候,见温禾拿出火折子,立刻屏住呼吸。
李泰也凑得更近了些,连方才被纠正的不快都忘了。
唯有李恪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却紧紧跟着温禾的动作。
温禾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气,火星瞬间燃起,橘红色的火苗在指尖跳动。
他拿着火折子,缓缓凑近悬挂的丝绸,火苗在丝绸表面轻轻扫过、
原本该被引燃的丝绸,竟只是微微泛热,连一丝焦痕都没有,更别说起火了。
“真的没烧起来!”
李佑忍不住惊呼出声,伸手想去摸丝绸,又怕被烫到,只能缩着手指在半空晃悠。
温禾收回火折子,捏灭火星,转头看向三小只,语气放缓解释。
“其实这明矾胶水本身不具备防火性,但明矾遇水水解后会形成胶状物,涂在丝绸上干燥后,会在纤维表面形成一层薄膜。你们还记得早前我讲过,东西燃烧必须满足什么条件吗?”
“氧气!”李恪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开口回答道。
之前温禾说过燃烧的三要素。
李泰和李佑都慢了半拍,两人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李恪,不约而同地轻哼一声。
“没错。”
温禾赞许地看向李恪,继续说道。
“这层薄膜能阻隔丝绸与空气中氧气的接触,没有了氧气,即便有火源,丝绸也烧不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晾干的丝绸,质地依旧柔软,却多了几分挺括。
李恪默默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
李泰眨着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李佑倒是立刻反应过来,拍着小手笑道:“我明白了!涂了这个,热气球的布就不怕火了,以后做热气球就可以直接用普通丝绸,这样就能更便宜啦!”
“聪明。”
温禾毫不吝啬地朝着李佑竖起大拇指,惹得李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有啦,都是先生教的好。”
他还不好意思了。
就在这时,李恪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可是先生,这白矾价格不便宜,方才调配这一小桶胶水,用的一钱白矾,就花了一贯钱,若是做热气球,需要大量白矾,岂不是反而增加成本,本末倒置了?”
他这话一出,李泰和李佑也愣住了。
方才只顾着兴奋,竟忘了问原料价格,若是白矾太贵,这防火的法子再好,也没法大规模用啊。
温禾却笑了,伸手拍了拍李恪的肩膀:“你能想到这个问题,很好。”
李恪这个性子确实不错。
他其实比起李承乾还要更沉稳一些。
比起做皇帝,温禾觉得他更适合做个研究员。
他暗自失笑,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不过你们放心,我早有办法,庐江和温州两地,藏着两座极大的白矾矿,只是如今世人都只知道开采天然结晶,效率低,才让白矾价格居高不下。”
所谓白矾就是明矾,只不过前者是中药名,后者是工业领域叫法。
“我有一套提炼之法,能从矿石中快速提取大量白矾,比人工开采结晶快十倍不止,成本也能降下来,到时候别说做热气球,还能让百姓用来给衣物固色、给井水净水,这明……额,白矾还能入药呢。”
三小只闻言,看着温禾的目光变了又变。
在他们心里,温禾就像有通天本事一般。
能造出飞天的热气球,能种出高产的粮食,如今说能低成本提炼白矾,定然也能做到。
“先生啊,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李佑满脸崇拜的望着温禾。
温禾嘴角不住的上扬起来,负着手,轻咳了一声,故作谦虚的说道。
“当然有了,你先生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会嘛,至少怀孕生孩子我就不行。”
他话音落下。
三小只的额头好似冒出三条黑线。
先生又来了。
温禾看了看天色,见日头已偏西,便拍了拍手:“好了,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青雀和五郎把元素周期表抄二十遍,明日带来给我检查。”
“啊?为什么啊!”
李泰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叫道。
“三郎凭什么他不用抄?”
李佑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是啊先生,我不服!”
温禾冷眼扫过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三郎全程认真,回答问题准确,自然不用抄,你们听课走神,我还不能罚了?”
“怎么,不服?不服就多抄十遍。”
李泰刚想反驳,对上温禾严厉的眼神,瞬间蔫了下去,拉着脑袋小声嘟囔。
“服……服了,二十遍就二十遍。”
李佑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偷偷瞪了李泰一眼。
若不是李泰先反驳,说不定先生还能少罚几遍。
温禾看着三小只苦着脸,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收起手中的木桶和刷子。
“行了,时候不早了,别在这磨蹭了,去找小柔吃饭,早上我起来特意做了红烧肉。”
“红烧肉?真的!”
李泰一听到“红烧肉”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方才抄书的委屈和不满瞬间抛到九霄云外,肚子还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肚子,那圆滚滚的弧度在宽松的衣袍下格外明显。
温禾低头瞥了眼他凸出来的肚子,眼神带着几分嫌弃:“就你这肚子,少吃点肥肉,小心再胖下去吧。”
“那是我的颉利!”
李泰立刻不服气地挺胸,梗着脖子反驳。
你可以让我抄二十遍元素周期表,但是不能不让我吃红烧肉啊!
温禾二话不说抬手就朝着他的脑袋拍了一下:“一会给你弄点牛……羊肉。”
“那行!”
李泰立刻不闹了,揉着被拍的脑袋,脸上瞬间露出笑容。
只要有肉吃,他就满足了。
李恪和李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点丢人。
好歹是个皇子啊。
至于吗。
一行人走出后园,刚到入口处,就见阿冬和齐三正泾渭分明地站在两侧。
阿冬穿着一身青色的仆役服,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扬起。
齐三则穿着短打,腰间系着布带,眼神也带着几分不服输。
两人的余光都在偷偷瞪着对方,见温禾等人出来,又齐齐地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阿冬心里早就把齐三当成了对手。
齐三没来温府之前,小郎君不管什么事,都喜欢叫上他跟着。
可自从齐三来了,小郎君不仅让齐三负责万户宅的差事,连出门传话的活都常交给齐三,他都好久没单独替小郎君做事了。
若是不得用,那他日后在府里可就难过了。
齐三自然也察觉到了阿冬的敌意,却没放在心上。
一个阉人罢了,不过是比自己早来温府几日,有什么好得意的?
自己凭本事得到小郎君的信任,他还不服气了。
有本事的,比比啊!
温禾一行人走到两人面前,阿冬和齐三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情绪,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见过小郎君。”
温禾朝着两人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迭好的纸,递向齐三。
“齐三,辛苦你跑一趟万户宅,把这张纸交给王师傅他们,上面写着提炼白矾的初步步骤和注意事项,他们若是问起细节,你就说纸上都写清楚了,有不懂的地方,明日再派人来问我。”
“喏!”
齐三连忙双手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能替小郎君去万户宅传信,说明小郎君信任他,这可是阿冬没机会做的事!
他特意转头,朝着阿冬递去一个带着挑衅的目光,才转身快步离去,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阿冬站在一旁,看着齐三的背影,心里更不服气了,却不敢在温禾面前表露出来。
温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阿冬细心,适合打理府内琐事。
齐三手脚麻利,适合跑外差、管工坊,两人各有擅长。
让他们之间有些良性竞争,反而能让两人更用心做事,只要不闹出格,倒也不用刻意干预。
他转头看向阿冬,吩咐道:“阿冬,你去内院一趟,让小梅带着小柔出来,到前厅准备吃饭。”
“是,奴婢这就去!”
阿冬立刻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笑容,躬身向温禾行礼后,快步朝着内院走去。
哼,齐三不过是跑个外差,家里的事,小郎君不还是得靠自己!
传信有什么了不起,照顾好小郎君和府里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阿冬匆匆离去的背影,李佑忍不住凑到温禾身边,小声问道:“先生,阿冬和齐三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啊?”
他脸上带着几分好奇,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李泰也跟着点头,坏笑道:“打起来才好呢!不过我觉得阿冬肯定打不过齐三,上次我跟齐三比力气,都没打过他,阿冬看着比我还瘦,肯定不是对手!”
“你打不过齐三,不是很正常吗?”李恪在一旁轻笑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你除了吃,哪样比得过别人?”
“李三郎!你别太过分!”李泰顿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跟李恪理论。
“我上次射箭还赢了你呢!你凭什么说我只会吃?”
“那是我让着你。”
李恪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下次你别让着我啊!”李泰满脸不服。
李恪云淡风轻的看了他一眼:“我怕你哭。”
李泰顿时火冒三丈。
“你,你,你!”
“好了!别闹了!”
温禾伸手按住两人的脑袋,轻轻一推,将他们扒拉开。
“再吵,都给我罚站去。”
“就是,先生,还是我最乖吧。”李佑找到机会,连忙上前献媚。
温禾转头,冲着他“嘿嘿嘿”的笑了一声。
李佑嘴角刚刚上扬,就见温禾脸上顿时冷了下来。
“你也老实点,吃饭!”
对于温禾来说,人生只有两件大事。
吃饭、睡觉。
人这一生所作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够口舌之欲和安稳的睡觉嘛?
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前厅内,饭菜的香气正浓。
温禾刚从温柔筷子下抢走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小丫头立刻撅起小嘴,重重放下筷子,腮帮子鼓得像个小圆球,用“绝食”表示抗议。
温禾却没理她,心安理得地把肉塞进嘴里,咀嚼着满口油香,才抬头看向躬身走进来的周福:“周伯,发生何事了?”
“小郎君,工部阎尚书来了,此刻正在府门外等候。”
周福恭敬回话,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这时候正是午饭时辰,阎立德身为名门之后,向来注重礼节,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才是。
温禾闻言一愣,眨了眨眼,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他此刻突然来访,莫不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难不成突厥突然打到渭水了?
可若是真有战事,早就该有烽燧示警了,而且突厥来犯,该找兵部,跟工部也没多大关系啊。
他放下筷子,一边琢磨一边起身。
一旁的小梅连忙递来一张干净的绢布,温禾道了声谢,接过绢布擦了擦嘴,快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刚走两步,周福又追上来补充道。
“小郎君,方才老奴在门口瞧着,阎尚书好似受了伤,身上的衣袍都黑了一块,就连下巴上的胡子,都像是被火烧过,焦了大半。”
“嗯?有人打劫工部了?”温禾更是愕然。
长安城内,谁敢动工部尚书?
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阎立德这找上门,是想要让百骑帮忙?
等他走到府门口,看到阎立德的模样时,更是吃惊得瞪圆了眼睛。
只见阎立德脸上满是黑灰,原本白皙的脸颊被熏得乌漆嘛黑,只剩下牙齿和眼睛是亮的,再黑一点,都能跟戏文里的包公比了。
身上那件青色的圆领袍,胸前和袖口都有烧焦的痕迹,下摆还沾着不少泥土,下巴上的山羊胡也焦了半截,耷拉在那里,模样狼狈不堪。
“立德兄,你这是怎么了?家里起火了?还是工部的工坊走水了?”
温禾连忙上前,伸手想扶他,又怕碰着他的伤口,只能停在半空,满是疑惑地问道。
看到温禾,阎立德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嘉颖啊,愚兄……愚兄实在是羞愧啊!”
“立德兄别急,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对了,你吃过午饭没?要是没吃,先跟我进府吃点,垫垫肚子再说。”
温禾一边安抚,一边打量着他。
阎立德身上除了黑灰,还隐约有股硝烟的味道,难不成是工部存放火药的仓库炸了?
可刚才在府里,也没听到半点爆炸声啊,以工部储存火药的数量,若是真炸了,大半个长安都该听得见动静。
“唉,愚兄如今哪里还吃得下啊。”
阎立德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让他尴尬地低下了头。
温禾忍不住笑了:“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重要,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再大的事,也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走,跟我进府,正好厨房做了红烧肉,你也尝尝。”
说着,温禾不由分说地拉着阎立德进了府,径直带到前厅。
小梅见状,连忙又添了一副碗筷,盛了一碗米饭,摆在阎立德面前。
阎立德看着桌上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犹豫了片刻,终究抵不住饥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这一吃,便停不下来了。
阎立德接连吃了大半碗红烧肉,又扒了半碗米饭,才悻悻然地放下筷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
一旁的李泰看着他把红烧肉吃了大半,心疼得暗暗直呲牙,眼睛死死盯着剩下的几块肉,生怕阎立德再夹走。
温禾瞪了李泰一眼,对着三小只和温柔说道:“你们带着小柔去后头玩,我跟阎尚书有正事要谈。”
李恪和李佑乖巧地站起身,对着温禾行了一礼,一左一右架着满脸怨气的李泰走了。
李泰还不忘回头瞪了阎立德一眼。
温柔也跟着站起身,哼了一声,扭头跑了出去,还不忘把门摔得“砰”响,表达自己的不满。
阎立德看着孩子们的背影,连忙起身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才算尽了礼数。
等前厅里只剩下两人,温禾才开口问道。
“立德兄,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让你这般狼狈?”
阎立德闻言,又长长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温禾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扶额。
这老阎该不会就是来蹭饭的吧?
“说起此事,愚兄真的是羞愧啊,唉……”
阎立德放下筷子,又是一声长叹,脸上满是懊悔。
“额,不至于,立德兄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般吞吞吐吐?”
温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里的耐心快要被他这接连的叹气磨没了、
再这么耗下去,他都想赶人了。
“嘉颖啊,唉……”
阎立德又是一声长叹,欲言又止地看了温禾好几眼,接连叹了七八口气,直到看到温禾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像是即将要发作,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前不久,工部……工部造了火炮。”
“沃德发?”
温禾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震惊。
他不过是之前跟阎立德提过一嘴火炮的原理,怎么这才多久,工部就真的造出来了?
“什么发?”
阎立德一头雾水地望着温禾,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温禾没心思解释这个网络用语,连忙追问、
“立德兄,是不是他逼你的?让你赶紧造火炮?”
说着,他还朝着上方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暗指李世民。
阎立德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自责:“不是圣人的意思,是愚兄私下为之的。”
“之前你跟我说过火炮,愚兄本以为这火炮和弓弩一般简单,想着造出来给你一个惊喜,也给大唐添一件利器,便私下找了工部最好的铸匠,跟他们说了你的想法。”
“没想到那些工匠听了之后,都说可以试试,还说用浇铸之法就能打造炮身。他们动作也快,只用了两日,就铸出了一根青铜炮管,还配了炮架。”
“另外有个老工匠说,火药爆炸时会产生狂风,按照你说的火炮,他猜测应该是把铜管底部封住,然后在里面装入大量的火药,这样就能把爆炸时形成的狂风困在狭窄的炮管里,就能把铁球推得更远、更有力,愚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让他们按这个想法去造了。”
阎立德说着,温禾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别说,这老工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火炮的原理本质上就是利用火药爆炸产生的高压气体,将弹丸推送出去,只不过他们用“狂风”来形容,倒也形象。
“所以你们就这么造了火炮,还试着发射了?”
温禾扶着额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阎立德那刚用温水擦干净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光,满是羞愧地说道。
“今日上午,我们就在工部的后院试射了,原本以为能成功,万万没想到,那火炮……那火炮竟然……”
“炸了,是吗?”温禾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他就知道,凭着几句口头描述,没经过计算和测试,直接造出来的火炮,十有八九会炸膛。
阎立德闻言,抬头看了温禾一眼,眼神里满是认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炸了,火药刚点燃,那炮管就‘轰隆’一声炸开了,碎片飞得到处都是,那一刻,某仿佛看到了先父。”
他说罢,赫然用宽袖掩盖着脸,哭了起来。
但温禾感觉他应该是喜极而泣,至少保住了性命不是。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佩服阎立德的勇气,还是该夸赞大唐工匠的执行力。
就凭着他几句模糊的描述,竟然真的把火炮造了出来,虽然失败了,可这份能力也够惊人的了。
“立德兄不至于不至于啊。”温禾连忙安抚着。
过了好一会,阎立德才停了下来。
见状温禾定了定神,连忙问道:“可有伤着人?伤得重不重?”
“伤了三个工匠,其中一个工匠的腿被碎片砸中,腿骨都断了,另外两个也受了些皮外伤,唉,就连愚兄,也被爆炸的气浪掀倒在地,衣袍被火星烧了几个洞,胡子也焦了,还好没伤着骨头。”
阎立德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焦痕,满脸的自责。
“都怪愚兄,太急于求成了,没跟你商量就擅自造火炮,才闹出这样的事。”
他确实后悔了。
不过他并不是为了抢功。
而是觉得温禾最近事情太多,所以想着帮忙分担分担。
万万没想到,竟然差点去见了阿耶阿娘了。
温禾不禁蹙起眉头。
这老阎啊,就是太心急了。他摇了摇头,又问道:“立德兄,工部给那些受伤的工匠发抚恤了吗?发了多少?”
“自然发了,此事是愚兄的过错,工部按规矩给了每人一贯钱的抚恤,愚兄也自掏腰包,给每人补了五百文,还让医官去给他们诊治,医药费都由工部承担。”
阎立德连忙说道,生怕温禾觉得他亏待了工匠。
在如今的大唐,一贯钱的抚恤对于工匠而言,已经算是很丰厚了,寻常工匠一个月的工钱也才三四百文。
可温禾还是不满意。
断了腿的工匠,以后怕是没法再做重活了,这点抚恤根本不够他日后的生活。
他吐出一口气,看着满脸愧疚的阎立德,缓缓开口:“立德兄,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毕竟火炮是新事物,没人知道该怎么造,失败也是难免的。”
“不过抚恤的事,还得再想想办法,尤其是那个断了腿的工匠,他以后没法做工了,这点钱不够他过日子。”
“另外,我觉得日后工部若是研发新的东西,都要慎重规划,不能再这么蛮干了,今日算是幸运的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只怕不仅仅是立德兄你的性命,怕是整个工部都要遭殃了。”
阎立德闻言,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嘉颖你说得对!愚兄就是太急了,没考虑周全,所以愚兄这才登门拜访不是。”
“唉。”
温禾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我和你去一趟禁苑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阎立德闻言,先是欣喜,随即又不禁疑惑。
靠着温禾一人还不行吗?
难不成温禾还认识什么隐匿在长安的匠作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