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者,煌煌当耀千古。
青史昭昭,传百代之忠魂!”
闻听张辽所描述的高顺临死之景,袁术喃喃自语,摇头而笑。
“此忠烈士也,求仁得仁。”
语毕,他抬眸谓张辽曰:
“吾儿与他相交多年,便由你亲自为他收敛。
今其主在北,当葬于城北。”
张辽闻言,亦感恩义,长拜之。
“谢义父。”
几人叙话间,忽闻人报,城中名李均者,前来觐见投靠。
袁术刚要应允,却见魏续上前一步,谏之曰:
“王上小心。”
见汉王投来讶异的眸光,魏续忙为之解释。
“吾王有所不知,此李均者非常人也。
其本为续在陷阵营中旧部,今夜请陈先生派使者说之。
不想其为人愚忠,比之高顺更甚,撕书信,杀使节,油盐不进,铁面无情!
第一时间在陷阵营中剿除叛逆,使我那位已经投靠的旧部赵达,尚未发挥作用,猝然死于营中。
若非那位派去的使者,死前急智,以张诚之名欺之,使陷阵营自乱于内,无暇救助高顺。
否则吾等今夜大计,恐毁于其一人之手。
这样一位忠义之人,无端仓促来降,吾王当慎思之,不得不防也。”
这却是魏续在提前帮自己撇清关系了,毕竟是自己作保让陈登派人去说的旧部。
结果今夜谁能想到,这个李均居然一反常态,表现得如此忠义,险些坏了汉王大计,他也实在是难辞其咎。
虽说眼下李均自称来觐见汉王,以求投靠,可鬼知道一会汉王面前,这个李均会说什么做什么?
万一触怒汉王,引火烧身,不如提前撇清关系。
说至此处,似乎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分量不够,他又主动提及陈登,告汉王曰:
“续所言句句属实,王若不信,可问陈先生。”
“哦~”
袁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只将目光看向陈登。
见汉王相询,陈登心知魏续这是要拉上自己一块,和李均撇清关系。
毕竟派使者游说李均之事,是他俩一块干的,万一这个李均的投降,这会子真是居心叵测,日后一旦事发,难免牵连。
何况今夜他派出去的游说使者,都是陈家俊杰。
其余人都平安无恙,就莫名其妙在李均这折损了一个,他对李均又哪有什么好印象?
虽然在汉王面前,他不敢煽风点火,夸大其词。
但就李均今晚上的所作所为,陈登以为只要据实道来,就能叫他必死无疑。
因此他只略一沉吟,便作答曰:
“汉王有所不知,魏将军所言甚是。
李均其为人也,以一己之力,杀尽陷阵营诸将,只为杜绝通袁可能。
其忠义之心,早已魔怔,宁杀错,勿放过,只要与汉营有丝毫牵扯,他便六亲不认,刀下绝不留情。
其多次放言,与我等不共戴天,今夜甚至有许多与我等毫无瓜葛的无辜将领,也在他过分偏执的忠义下,化作刀下亡魂。
稍有嫌疑之人,尚且如此,又何况于我等乎?
其言来降,必以诈也!”
似怕汉王不信,陈登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把这李均啸聚忠义之士,反抗汉王天兵的事一一道来。
“.
王上明辨!
可以说今夜城中沸沸扬扬的各处战团,就数这李均闹的最欢。
根据我军得胜之后收集的情报,这个李均已然在赶来支援高顺的路上,且不止一次在情报中表示,只要高顺再多坚持片刻,他马上就赶到支援。
好在最后是张辽公子先到,使高顺自裁,尽夺西城门,而使他再无立锥之地。
否则真让高顺坚持到他的支援到来,虽我军亦将得胜,却也不会这般轻松。
即便如此,这李均麾下,也是如今下邳城中,最忠义、最坚定的反抗之士。
若非临战之前,他这个为首之人,主动提出要只身来见王上,以言降事,使兵戈暂歇。
此刻,伯符公子已经在率军清剿他了。
如此人杰,忠义无双,岂肯言降,而负大义?
今诈降以图缓计,必不肯郁郁久居人下,王上不妨趁此机会杀之,以绝后患。”
袁术微微皱了皱眉,大概也听明白了这个李均是个怎么情况,只轻笑曰:
“原来如此,陈先生,魏将军有心,朕已尽知。
今此人只身来降,乃慕黄金台之名耳。
无论是否为诈,不可杀之,以失天下向汉之心。”
袁术话音至此,见陈登、魏续似还有话说,他抬手止之。
“诸公勿忧,孰忠孰奸,朕自能明辨。”
言罢,遂命侍者请李均上殿。
未几,李均至殿门,不敢仰视,伏地行拜礼,同时叩首三次,呼曰:
“汉王万岁!”
起身,行至殿中,复伏匐地上行拜礼,叩首三次,呼曰:
“奉天承运汉王万万岁!”
再次起身,步至群臣前,第三次俯身行礼,叩首三次,呼曰:
“黄穹高上帝,奉天承运汉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三拜九叩礼毕,他才仰首而望,眼含热泪,如泣如诉。
“均仰慕汉王陛下久矣,今终得偿所愿,以见天颜,虽死无怨。”
汉营:“.”
整座汉营,寂然无声,结合方才魏续、陈登的形容,此刻所有人看着李均,面面相觑。
就连袁术也不由拿目光看向魏续、陈登,似在询问:
【你们确定情报没问题吗?
这就是你俩口中那位大义为先,忠义无双的李均?
这形容的是一个人吗?】
魏续/陈登:“.”
不造啊,他这人也太善变了!
最后还是魏续主动上前,指李均而斥之。
“我王明鉴,所为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此必李均卧薪尝胆之伪装,不可轻信也!
今日他越是如此表现,越是伏低做小,越证明他所图甚大。
若信之,来日反复,恐为大患。”
李均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出,不可置信望着魏续。
“魏将军,均收汝书信,奉汝命降汉王以从大义,今何言诈也?”
“呵!李均,你还有脸说!
我好心请陈先生派使节说你,你却一言不合杀之,辜负厚望。
”
魏续勃然色变,一副痛心疾首的架势,将他们这边收到的消息,包括李均如何杀使节表忠心,如何暗蓄忠义之士等等,一一道来。
李均闻言大惊失色,自己潜伏敌营,假做忠义,暗助兴汉之业,明明是为了降汉之后,能更得汉王看中。
却又属实没想到,这下好不容易找到组织了,竟因为自己演忠义演的太像了,连汉营的人都信了。
到现在大家都觉得陷阵营内乱,是那个死鬼使者的功劳。
也是见鬼了,你个死人还抢功劳呢?
念及至此,李均忙把自己如何杀使者,如何大闹陷阵营,又如何在城中裹挟忠义之士,不使人支援高顺的事一一道来。
“均一心向汉,诚惶诚恐!
卧薪尝胆之言,徒欺忠义者,安敢戏汉王乎?”
魏续:“???”
这你也圆的回来?
陈登蹙眉问之,“汝之所言,虽也有理。
然皆汝一面之词,何以为证?
吾等焉知不是汝为使者所欺,故大闹陷阵,久蓄忠义之人,为援高顺。
今支援不及,见大势已去,故以此言为诈,营图反正!
需知李均之名,众皆称以为大义,名满三军,无不敬服。
吾等窃为汉王谋之,又岂能信你?”
李均:“.”(/真挠头)
证明?
为了机事隐秘,一切的隐患都被自己扼杀了,不敢有丝毫泄露给第二个人,现在还上哪证明去?
只见过要人证明忠义的,没见过要证明不忠的。
叹了口气,发现这个问题,还真解释不清了,李均遂再拜汉王曰:
“陛下临徐州,归顺者有之,不降者亦有之。
今若归顺者而收之,不顺者而杀之,徒自相耗也。
末将可以卧薪尝胆为名,执大义之纛,收忠义之士,假复齐之名,举兴汉之业。
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与不臣,皆尊汉王!”
这才是李均今夜费心为自己立忠义人设,再来降汉王的筹码。
他情知区区一座下邳,一些陷阵营的兵马,都不足以真正入汉王的眼。
论献城之功,他不如陈登,论收降旧部,他不如张辽,而想要超越他们,在齐国这座将被分食的饕餮盛宴上,分得较大的一份功绩,唯有另辟蹊径。
于是,李均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原本会和汉军死战到底的齐国忠义之士上。
只要自己假卧薪尝胆、营图反正为名,以大义来号召整座齐国,将这些原本会反对汉王的人,化作汉王的助力,一定能像那位使者先生教导的那样,将之卖个好价钱。
诚如是,他李均就也可以在汉王伐齐一事上,分得比肩陈登、张辽的功绩。
甚至运作得当,万一将来自家那位挚爱齐王,手足上官,也信了这些鬼话,试图联系自己,说不定还能再卖一波。
可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居然因为自己装的太像,不仅卖家信了,连买家也信了。
这下他卡在中间,极为尴尬,偏偏又拿出不证明,唯有赌汉王之气魄,是否愿意相信自己了。
李均遂再拜曰:
“黄穹高上帝,奉天承运汉王!
均向汉之志,日益坚固,此心昭昭,来日必见!”
袁术仔细打量着地上伏拜之人,眼眸微眯。
李均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他虽然现在证明不了自己,但日久见人心,想要给个机会。
那这个机会能不能给?
袁术以为可以。
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跟好大儿孙策一样,要时时带在身边看着的人材而已。
像这样的人,汉营之中难道还少吗?
反而现在,在高顺死后,李均这样一个为高顺复仇,而忍辱负重的忠义形象。
是当下凝聚陷阵人心的不二人选,也唯有他,能使陷阵营发挥全部战力,这将是接下来北上灭曹,最为锋锐的利刃。
何况有他收服徐州的顽抗死硬分子,既可尽一步减少己方损失,还可扩充实力,化敌为友,为朕所用。
更可以最快速度,彻底收复徐州,使吕布根本反应不及,再无回援徐州的机会。
至于说李均反复的隐患?
就和当初的孙策一样,我不知道你要反复,你突然给我来一下,那叫隐患。
可我现在都明知你有反复的可能,提前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你再里应外合,行反复之举。
那就不是自家隐患,而是敌人的破绽了!
心念电转之间,袁术颇为满意的朝李均颔首。
“好!齐王有忠义如李均之麾下,朕心甚慰。
待汝收服齐国忠义之士,随朕北上为先锋,若能大破曹军,擒杀伪相,营救天子。
朕亲自为你册封星君。”
李均伏匐无地,“均诚惶诚恐,敢不奉命?”
王曰:“善。”
往后十余日,有陈登、陈珪收徐州世家,张辽、魏续收心向汉室之旧部。
最后剩下那些死忠不降者,就命李均出战。
每临阵前,李均便以卧薪尝胆,营图反正劝之。
有他麾下陷阵营及那么多忠义之士的亲眼所见,为他背书,每每将他在下邳城破那一夜的忠义之举,口口相传,众人无不信服。
别说这些人了,就连汉营之中,因为当日魏续、陈登言之凿凿,都有不少人对李均卧薪尝胆,营图反正的鬼话深信不疑。
时不时都要来谏汉王曰:“臣请杀李均,以绝后患。”
汉王:“.”
杀不杀的,你等这人材先发挥作用,当先锋和曹操厮杀,物尽其用了再说嘛。
就此在陈家、张辽、李均等人的帮助下,徐州全境,除了琅琊以外,尽皆传檄而定。
甚至都不用出一兵一卒,降者归张辽,不降者从李均。
忠与不忠,尽臣汉王。
至于所以除琅琊以外,是因为此刻,齐王吕布,正在琅琊。
因为汉王是在吕布刺杀义子之前,就以刺杀为名,提前出兵的原因。
所以这个时候,才刚刺杀完汉王义子,一脸晦气逃回琅琊与兖州交界的吕布,正问计于陈宫。
“我今何为?
还请先生教我。”
陈宫皱眉凝思,正欲为吕布分析,只听士卒来报。
“不好了!
王上,齐国亡了!”
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