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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书屋 > 历史小说 > 穿越朱由检,请大明赴死 > 第141章 我们之中有坏人!
“让朕看看,我大明的各位肱股之臣,对这天下大弊,究竟是何看法。”

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话音落下后,殿中百官之中,泛起一阵短暂而压抑的骚动。

片刻后,一个苍老但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那就让老臣,做第一个吧。”

英国公张惟贤站起身,满头的银发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他一步步走向殿中的屏风。

入口处的小太监躬身递上三颗色泽圆润的红豆。

张惟贤走进屏风,那狭小的空间隔绝了所有视线,比外面似乎更为寂静。

他掂了掂手中温润的红豆,粗糙的指腹能感受到豆子的分量。

勋贵之家,起于军功,亦当兴于军功。

财税、吏治,不是勋贵应求之路。

他没有思索太久。

一颗投向吏治,算是对得起自己身上的爵位和皇帝的信任。

剩下的两颗,则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军政。

他投完豆子,转身走出屏风,正对上定国公徐希皋那双浑浊的眼睛。

两人只是微微颔首,便错身而过。

皇帝在等结果,没有人敢在里面耽搁太久。

投票的速度非常快,文官、勋贵、翰林、起复的官员……一个个身影鱼贯而入,又匆匆而出。

当最后一名给事中投完他手中的红豆,走出屏风时,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高时明。

高时明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唱票!”

几名小太监迅速上前,将数面屏风撤去,只留下一面早已贴好素白宣纸的立在殿中。

另有三名司礼监的太监手持蘸饱了墨的毛笔,肃立于宣纸之前。

“开!”

随着一声令下,三个竹筒中的红豆被小心翼翼地倒在托盘上,在所有人面前展示。

“吏治,一、二、三、四、五,一正。”

细密的唱票声响起,点过的红豆又重新被倒回竹筒之中。

执笔的太监,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正字。

“财税,二正……”

“军政,一正……”

“吏治,三正……”

……

一颗颗红豆被重新倒回竹筒,一个个“正”字在屏风上不断增加。

起初,殿中还是一片肃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财税”之下的正字,远远超过了“吏治”时,百官之中开始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躁动。

没有人敢交头接耳,但那交换的眼神,那微微调整的坐姿,那下意识攥紧的拳头,都让这股不安的气氛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终于,最后一颗红豆被倒回竹筒之中。

高时明从御阶上走下,绕到屏风正面,目光从宣纸上一扫而过。

只一瞬间,他的眼神之中就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

他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毛笔,按照朱由检教给他的新式算法,在旁边迅速开列术式,计算着百分比。

片刻后,他转身,面向御座,深深一揖。

“回禀陛下,在场一百八十二人,红豆五百四十六颗,已全部投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尽力保持平稳。

“其中,吏治一百零二颗,占一成八。”

“军政一百五十四颗,占二成八。”

“财税二百九十颗,占五成三!”

话音落下,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大殿内那股压抑的躁动,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转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能被听见。

他们垂下眼帘,等待着御座之上那位年轻帝王的发话。

或者说——发怒。

朱由检坐在御座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有趣……

财税第一,军政第二,吏治最末。

这不就是原本崇祯朝发生过的事情么?

倒没想到匿名投票第一次用这么起效,居然一下子就试探出群臣心底的心思。

要知道,屏风内可是没有人监督的,后人是可以通过声音,或者大胆一点直接查看竹筒来判断各份投票的比例的。

所以投票是匿名的,但票数在整个过程中却在一定程度是公开的。

所以,非常有悖常理的吏治最末,其实正是殿中182人,隐约之中向他表达出的态度。

——新政,他们不喜欢。

或者说,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不喜欢!

有趣啊。

利之所在,虽千仞之山,无所不上。

更何况匿名投票,和法不责众下的试探呢?

没想到居然真能钓到一条小鱼啊!

也罢,既然如此,那便加演一场戏吧。

思虑已定,朱由检幽幽开口:

“有意思,这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了。”

“要行新政,吏治当为其先。”

“远的有王荆公败政之鉴,近的如张太岳考成先行,都可佐证。”

“朕读史书,见历朝兴衰,向来如此。”

朱由检微微直起身子,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微笑。

“没想到,今日朕的股肱之臣们,给朕上了一课,让朕知道了些不一样的道理。”

他像是真的在请教,目光在群臣中扫过,最后定格在首辅黄立极的身上。

“元辅,你来说说吧。大明如今,当真要以财税为先、军政其次、吏治为末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黄立极身上。

黄立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老夫投的是一颗吏治,一颗财税,一颗军政啊!

这口黑锅,怎么就第一个砸到我头上了!

纵横官场数十年,他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场景。

整个大殿的气氛,就像是悬在万丈悬崖边的巨石,摇摇欲坠。

少年天子,意气风发,却在登基之初就遭遇这等近乎“背叛”的场景,谁能预料他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句话放在这个场景之中,实在太准确了。

黄立极一时间心乱如麻,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允执厥中”的万全之策。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至少先把皇帝眼下之问给答了。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新政之要,首在吏治。官吏不清,则政令不出中枢,国策难行于州县。此乃万世不易之理。”

说完,他内心攥紧,等待着那个必然会接踵而至的、最致命的问题。

——那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吏治最次呢?

“元辅也这样以为,朕倒是松了口气。”

“朕还以为是自己愚笨无知,从史书里读错了道理,犯了大错呢。”

黄立极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正想随便接上几句。

朱由检却直接摆了摆手:“元辅请坐。”

他又将目光转向次辅施凤来:“施卿,你以为呢?”

“臣,附议元辅,新政当以吏治为先。”

“李卿?”

“臣亦以为,吏治为本。”

“英国公?”

“老臣……附议。”

朱由检一路点了下去,勋贵、六部九卿、侍郎、给事中、起复官员、翰林……被点到的人无一例外,全都高声附和,言必称“吏治为先”。

少数人还想引经据典,做一篇锦绣文章,却都被朱由检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殿中的气氛,在这一次次重复的回答中,变得越来越凝固,越来越诡异。

终于,朱由检停下了点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这样一个个点名,太麻烦了。”

他环视一周,缓缓说道:“这样吧,认为新政当以吏治为先的,举右手。”

话音刚落。

哪怕举手表决这个行为略微陌生,众多官员却也第一时间领会明白。

“唰!”

大殿之中,无数手臂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像一片被狂风吹过的芦苇荡,整齐划一,蔚为壮观。

“啧……”

朱由检一声轻啧,清晰地传遍了宫殿。

他摆摆手:“放下吧。”

待众人放下手,他才又缓缓开口,语气却带上了一抹嘲讽。

“这就奇怪了。”

“你们可知,最初翰林院递上的公文,有关吏治的,可不是一半,而是接近八成。”

“是朕觉得事项太过集中,这才刻意打回,让他们重写的。”

“然而诸位……大明股肱之臣”

他顿了一顿,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愈发明显。

“为何手中的红豆,却投出了吏治最末的结果呢?”

“为何现场举手,又全都赞同吏治为先呢?”

“哪位爱卿,能为朕解此疑问?”

他的手指举起,在空中点过。

他指向方向的大臣,无不头皮发麻,垂下眼帘,唯恐被点中回答这个诛心的问题。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到达顶点之时,朱由检却又把手放下了。

他脸上的嘲讽化为一丝了然的微笑。

“行了,朕其实知道为什么。”

“诸位爱卿,想必也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吏治是第一位的。”

“但要动吏治,就会有人被牵连,或者有门生故旧被牵连。

“与此相比,动财税、动军政,总归好接受一些,对吗?”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颤。

“我们之中,有坏人啊。”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愤慨之色,纷纷四下张望,用审视、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同僚,仿佛要将那个“坏人”揪出来。

“陛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惟贤和李国普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忧色。

朱由检却哈哈一笑:“两位爱卿请坐,不必担心。”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不愿坐下。李国普拱手道:“陛下,人心难测,然……”

“不用说了。”朱由检摆手打断他,“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担心朕对人心失望?”

“朕,又何尝失望!”

他的声音陡然略微拔高:

“殿中一百八十二人,有足足一百零二颗红豆投向了吏治!“

“乐观一点看,有五成之人站在大明一边,悲观一点,那也还有两成的大臣心怀社稷。”

朱由检微微一笑,扫视着殿中百官。

“这,难道还不够吗?”

“天下事,有一成人心便可破局,有三成人心便可图强,如今朕有贤臣在侧,又何愁天下之事不可澄清呢?”

“至于坏人……”

朱由检冷冷一笑,语气森然。

“坏人就像阳光下的老鼠,向来是不敢露头的,只敢在阴暗的地下打洞罢了。”

他又看向李国普,微笑地点了点头。

“朕登基之时,便与群臣许诺,做下绝缨之宴。又哪里是不识人心之辈?”

“今日之事,亦在情理之中,朕并无意外,也未气馁,更不生气。”

“往后任事,奸臣贤臣,均看各人表现便是。”

“新政之下,谁站在大明这边,谁站在私利那边,天下会有公论,朕,也会一一看着你们。”

随便演完了这个前戏,朱由检轻轻一挥手。

“高伴伴,进行下一个环节罢。”

直到这时,殿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才终于略微松了下来。

无数人齐齐在心中吐出一口浊气。

工部尚书薛凤翔坐在椅子上,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他的三颗红豆,全投给了财税。

工部,就是个烂账窝子!

单单这皇极殿的修缮,就有多少账目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现在还拖着一百二十万两的工匠银没着落呢。

他脸上维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吏治居然只有一百零二颗?

他乃六部尚书,投票顺序只在勋贵、阁臣之后,当时吏治虽少,却也有三十多颗了。

排在他后面的那些人胆子这么大吗?最后居然投出这么悬殊的比例?

那还有谁和他一样?

最后这新政真能推下去吗?其他人会不会明里暗里一起发力?

霍维华?他修路之事交了一万两,算是交了投名状了吧?

但……不好说啊,兵部以前也是烂账大户,他躲不开的。

谁知道陛下的绝缨之宴,到底是不是真的绝缨?

那三本烧掉的册子又到底有没有底本?

谁敢赌?谁能赌!

陈九畴?

那个举人出身的傻子,天天开门待客,不知收敛,恐怕如今也是心中慌乱不堪。

要怎么做呢?

上次修路捐的钱是不是太少了,还有捐钱机会吗?

要上改革公文吗?要从哪里改起?哪里是皇帝最关心的事情?

薛凤翔脑子极速运转,分析着一切他所能想到的信息。

一个个疑问和方案从他脑子中浮现,又重新被按下水面。

他的眉头皱得极深,面上仍是一副专注神情,而魂魄却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风暴将至,谁知路在何方?

死路、生路、退路、或者是……通天之路?

……

高时明却不管殿中各人的心思。

他一招手,翰林院中便有三人出列,殿后又有两人走出。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翰林院编修吴孔嘉、倪元璐、齐心孝,锦衣卫百户骆养性,国子监监生张之极等五人,联袂上一公文。”

“陛下看过后,御笔亲点,誉为‘天下第一雄文’!是以今日,遍邀诸位前来,一同听讲!”

群臣大多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心思各异,唯有翰林院那块骚动了一下。

而坐在前排的定国公徐希皋,在听到“张之极”这个名字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但旋即又垂下眼帘,重新陷入思索。

出列的五人站在诸位大人之前,均是微微激动。

他们对视一眼,最后由倪元璐站了出来。

这位年轻的翰林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大臣们,只觉他们的目光都牢牢投注在自己身上。

顿时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诸位大人!”

“今日所讲公文,标题乃是——”

话音未落,旁边的小太监们齐齐动手,将殿中各处屏风中那张“饼图”宣纸撕下,露出了下一张纸。

上面一行淋漓大字和倪元璐的声音同时出场。

“《关于大明亡国时间的若干猜测》!”

这个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在殿中炸响!

徐国公猛地抬起了头。

薛凤翔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

韩爌、孙传庭、毕自严、黄立极、李国普、薛国观……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荒谬、惊骇与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重新投向这位年轻的翰林官儿。

——不是,你在说什么?!

你要不要自己听一听,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桌椅挪动的声音,衣袂摩擦的声音,倒吸冷气的声音,在这一刻交织成一片诡异的交响。

但,无人敢语。

因为御座之上,那位年轻的帝王,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准备看看这满堂公卿,这一次又将作何选择。

好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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