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不在箫韶里,只在诸村打稻声。
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在河西走廊,横山拢右,兴庆平原,银夏堡寨
还有河东大地。
都在举办“秋社”庆典。
祭祀土地神,以感谢丰收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到了这个时候,秋收基本已经完成,总还算是顺利。
河东百官,真就跟打了胜仗一般,他们也确实累。
此番秋收,尤其是在河东,最大的困难就是人手不足。
各地在士绅和官员的主持下,先是在社树下搭建社棚,供奉祭品,如猪、羊、瓜果等,并由德高望重者主持仪式。
然后百姓们一起“分社肉”“分社饭”,共享丰收成果。
村民以新酿的米酒或村酒共饮,当地的富户们,则制作“社饭”,将猪羊肉、瓜姜等切作棋子状铺于饭上蒸制,然后和乡亲分享。
吃饱喝足之后,要踏歌与社戏。
村民击鼓踏歌,围篝火歌舞,富裕点的村子,则合伙凑钱,搭台演戏酬神。
还要举办赛猪、赛鹅等比赛,各家将宰杀的牲畜集中设祭,由神明“评比”,欢乐、热闹。
陈绍来到汾州,在城郊的祭台上,主持此地的祭神。
前线战事确实重要,但是只有做好后方的生产,才能供给前线战争的辎重粮秣。
陈绍因为见识过西军的惨状,在西军底层混过,他太知道粮食对如今的将士重要性了。
事实上,若是前线有战争,后方的一切就都停了,那不是对战争的支持,而是拖累。
就说明离灭亡不远了。
就像是历史上靖康之耻的时候,汴京那二圣就不会再举办什么民间庆典了。
后方越是有序、从容,才更说明战争胜利的希望大,大家心里也更有谱气。
汾州的郊野上,聚集了一大批人。
今日能来的,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人人喜笑颜开。
陈绍在主祭台上,宣读了一番祭文,然后率众拜天。
下面的人,男女都有,喜乐洋洋。
穿着各色衣裳,都是正统的,没被胡人入中原之后玷污过的款式和审美,确实是华美。
气氛如同新年,陈绍瞧着他们的模样,心中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每逢这种聚而欢庆的场面,他心情就会很好,尤其是在见识到战争和穷苦带来的灾祸之后。
曾经在横山前线,他做运粮使的时候,那几个死去民夫的模样,陈绍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自从来了这个时代,他见过太多人了,有王侯将相,有皇帝美人,但记忆如此清晰的,那些民夫就占了一席之地。
在他们的背后,是一个个家庭。
能者在其位,愚者受其惠。
既然走到了这个位置,陈绍从来就不是一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把自己的欲望看的过重的人。
如果陈绍现在是吃不上饭,随时饿死,那他可能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但是他如今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悲悯之心,反倒可以宽宏一些。
一路行来,他是有过妥协,放弃过很多东西的。
甚至到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去打压那些,明显对他有敌意的李纲、宇文虚中这些人。
看着欢腾的百姓,一张张笑脸,陈绍知道自己的权势之基,在民间而非庙堂。
朝中那些高官对自己的看法如何,丝毫不能阻止自己继续高歌猛进。
想到这里,陈绍笑着走下祭台,和大家一起起舞欢庆。
——
秋高马肥,又逢大收。
河北的运河和道路依然在修,但是能运抵前线的补给线,并非只有河北一条。
局势已经日渐明朗,鞑子聚兵之后,朱令灵和韩世忠也趁势合击。
白沟河南岸,临水之旁,一道道土垒,正在慢慢成型。
河边有上千脱了甲胄,打着光膀子,混身糊满的泥土的定难军士卒,正在拼力修建堤坝,搭建桥梁。
就见锹锄乱飞,挖出散土不断抛洒而出,尘烟弥漫之中,就有士卒将这些散土装上,喊着号子运到河畔,不断的将这大坝垒高加厚。
除了挖土运土之外,更有士卒四人一组,抬着简陋的木夯、石块,将土垒一层层夯实。
然后在上面小碎步踩实,这样的好处是,当时就能投入使用。
对岸的鞑子,聚兵之后,反而后撤了起来。
他们也知道,渡河而击,彻底击败定难军,已经没有希望。
所以很光棍地让出道路来,因为金国耗不起了
按理说,定难军此时就该继续跟他们耗,只要其他战线也能撑住,鞑子早晚崩溃。
但定难军和宋军不同,他们不是要把鞑子赶出去,而是想尽可能多的击杀其有生力量,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所以韩世忠选择了渡河。
你要决战,那我就来和你决战。
白沟河,不是一条河流,而是一段水泽地,遍布数条河道。
其中很多渡口,都在定难军的掌握之中了。
当初宗翰和宗望联兵渡河之后,站稳了脚跟,又夺回去一些渡口。
但是总的地势,还是定难军一边占优。
正在干活的辅军,基本都是从云内来的,还有一些是河北的民夫。
河北民夫一般偏瘦,但是就是这些看起来精瘦的军汉,都在拼命的劳作。号子声音喊得震天价响,每个人因为用力,青筋都根根凸起。
虽然都是汗如雨下嘴唇干裂,却无一人稍稍懈怠!
他们被鞑子祸害的太厉害,恨不得马上修起桥来,冲过去把这些鞑子生吞活剥了。
女真人起兵之后,酷烈残虐的手段,确实为他们立威起到了作用。
但是一直依靠这种杀戮,显然是不行的,以前不过是恰好遇见了大宋自己拉胯。
如今稍微有个能和他们抗衡的,女真人的残暴,立刻就为定难军帮了大忙。
所有人都想投靠定难军。
除了建筑堤坝的士卒之外,白沟河水边,也有数百人在忙忙碌碌,他们在采伐来木料,为桥体准备材料。
这些人手脚同样麻利,比之正在进行土工作业的那些,忙碌程度也不稍减。
女真人耗不起、求战心切,甚至不惜让出了部分白沟河河谷和渡口,定难军同样如此,他们生怕晚了一步,功劳全被抢走了,几乎是马上就投入了疯狂的渡河准备当中!
虽然将主们总说将来会北伐,但是谁知道是啥时候呢。
而且万一不北伐了呢?
那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从鞑子的皇帝,亲自动员金国全部力量,前来接应他们的两路大军。那时候全歼这群鞑子的希望就落空了。
只能是尽可能地杀伤,因为鞑子人口有限,想要生聚人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绍不会给他们培养出下一代的机会。
此战他们输了,就定然会逃窜回北境老巢,那时候收复幽燕,就是传檄而定,估计不会有多少战功了。
机会难得啊,趁着辅军和民夫忙的热火朝天时候,将士们都在养精蓄锐,擦拭兵刃,缝补盔甲,随时准备拼命!
此时在对岸,也有数百个骑士,哨探逻骑在游荡。
这样的游骑哨探,已经足够组建一支小股骑兵了。
银州兵一路转战,一路为先锋,一路披坚执锐冲杀在前。
和女真鞑子互相野战冲击,虽然损折甚重,但是也彻底的磨砺了出来。
现在虽然只是坐而休整,衣甲敝旧,人亦消瘦,但是昂藏锋锐之气,已然破茧而出!
他们从横山一带出来,是吃惯了苦的,以前打仗要被宋、夏轮番虐待,而且没有甲胄,兵刃也极少。
如今顿顿吃饱,而且甲胄兵刃齐全,家人又得安置,只要一门心思杀敌建功。
突然之间,河岸上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之声,却是一座浮桥已经搭好,一群打着赤膊只穿犊鼻裤的军士,干脆就跑到对面继续施工,懂水性的军士甚至纷纷入水,游到对岸继续干。
还有一名同样打着赤膊的武官,双脚俱在水里,大声指挥号令。
顿时就有十余名军士开始着甲持兵,人人除了随身防身佩刀之外,俱是挎着步弓持着弩机。
他们涌上这座木筏,准备到对岸去,作为开路先锋,率先去女真营地的对面,占据一块小小的立足点。
正在土垒上施工的辅军、民夫,还有休整待命的骑军都不住的望向河岸方向,看到这群甲士过河去,人人都是大声喝彩!
这些先锋不是一般甲士,而是韩世忠精心挑选的重甲精骑。
当初西夏的铁鹞子,在覆灭时候,把自己的甲胄都藏了起来。
陈绍也只能是按照图纸,打造了二百多副甲,并且买了几百匹西域的良种大马为坐骑。
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往那一站,就是一道钢铁防线。
就在这个时候,向北放出的哨骑突然传来呜呜的吹角之声,极是急促,一下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在壕沟内一同劳作的军将翻身而上,大声呼喝:“入土垒,披甲!”
大群浑身是土的士卒都滚爬而上,沿着土垒开出的缺口鱼贯而入。
而本来正在夯土的军将士卒也都丢下临时赶制的木夯,翻身而下,人人抄起就放在旁边的弓弩,将出撒袋中的羽箭驽矢,一根根的插在还有些虚浮的夯土之上,转瞬之间,这一道不过才有小半人高规模的土垒之上,就如长出了一排长草!
而集结待命的骑军,全都起身,只是发出一声整齐的金属碰撞的轰鸣。
接着就翻身上马,以十骑为单位,沿着土垒上留出的缺口向西而出,再越过壕沟上留出的狭窄马道,如数道长龙一般,向北迎了过去!
“鞑子果然不要脸!”
两边默契地求战,但是女真人瞧见这群定难军真的在修堤坝渡河,忍不住前来袭扰。
在北面,已然有零星哨骑向南退了回来,这些哨骑一边向南走,一边回首不时射上一箭。
在他们身后,若即若离的跟着数十骑女真轻骑,只着半甲,未持长兵,背上插着醒目背旗,都操着骑弓,一边不疾不徐的追击,一边放箭。
双方羽箭在空中交相往来,距离既远,也都谈不上什么准头。这些女真轻骑似乎也没有狠狠扑上来打一场前哨硬仗的意思。
可在他们身后,就能见到数面女真谋克旗飞舞,数千女真甲骑,如天边涌动的一团团乌云一般,正缓缓压来!
大批的女真军马,又次第赶来了!
韩世忠也被惊动,在高处掐腰冷笑:“果然不出你老兄所料,这群鞑子来了!”
“来得好!”朱令灵哈哈一笑,提起兵刃,往下走去,好似要率兵压上。
鞑子想要趁定难军渡河时候,半道击之,那就顶住他们的进攻,开始反击。
随着韩世忠一挥手,令旗挥舞,从芦苇丛中,无数的小艇被推了出来。
将士们踏上船只,朝着对岸赶去。
这就是他们故意藏起来的渡河工具,就是防备着女真鞑子回来。
不过鞑子来的兵马,这次好像有点多,在另一侧对岸,也能见到百余骑女真鞑子,正在夹河而进。
女真鞑子在东面也渡过了少部分军马,看来是想将这段河谷两岸都控制住!
当哨骑退回来后,已然越过壕沟列阵完毕的骑军队列之中,响起了响亮的金鼓声。
原来是渡河的那一批人,已经在辅军的帮助下,传好了甲胄,马也披甲完毕。
数百率先渡河为前锋的甲骑,发出一声整齐的呼喝,平放了手中大刀,锋刃在烈日下耀眼生光。
当先军将出列,举手向前劈落,这数百骑甲骑,就毫不犹豫的整齐举步,向着缓缓压来的女真鞑子大队迎了上去!
兜鍪之下,一张张冷峻的面孔神色都是沉默而坚定,面对压过来的女真铁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之色!
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刃,每一个都是孔武有力,即使是杀得血肉横飞,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迎着这条定难军这重装精骑组成的阵列,迎着那一道长满了箭矢长草的低矮土垒,领军女真谋克,却略微有些迟疑了。
回望左右,尽是一张张发了狠的女真儿郎的面孔。
他知道这一回,是有去无回了,哪怕是冲破了这道恐怖的防线,后续还会有无穷的西蛮子涌过来。
作为先锋,他们断无生机!
“死战吧!”
这领军女真谋克大吼一声,率众冲杀上去,甚至将平日里珍视无比的长弓箭囊都薅下来扔掉。
后续的鞑子中,有人骑在马上,纵马射箭。
有一说一,这种绝活确实厉害,但此时已经不起什么作用。
既然是有死无生,那就冲吧,鞑子们此时也是豁出去了。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重骑防线,这些重甲骑兵最大的短板,就是追击时候速度不行。
一旦敌人逃走或者从侧翼,利用速度袭扰,就会非常恼火。
但此时,却是防守就行,对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他们举起长长的兵刃,刀锋长,刀身宽,每次战后都会把兵刃盔甲上缴,由专门的辅军修葺或者直接更换。
他们平日里,就是养好身体,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干。
马匹有人照料,兵刃盔甲有人维护,吃得好用得好。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面对冲杀过来的鞑子,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举刀、劈砍,举刀、劈砍。
原本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女真起兵,根本撞不动这区区二百人的防线。
更有无数的弩箭,从各个方向射了过来。
河边隐匿的兵马,河上船艇的兵马,堤坝上的兵马,全都在射箭。
再加上那几百个哨骑。
定难军明显早就防备着他们这一手,
本想突袭,来个半道击之的女真鞑子未曾想到,当他们率领所部赶至河岸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这样的阵仗。
甚至还有列阵而进的重装骑军,这些骑军已然亮出如墙一般的锋刃,在猎猎飞扬的旗帜引导之下,歼灭了前锋谋克,然后向着女真铁骑逼来!
回望左右,一个女真西路军蒲里衍,在麾下儿郎面上,竟然已经看不到多少高昂的战意了。
西路军,已经被这支定难军打的意志消沉了。
他们失去了自信力。
战马也不安的打着喷嚏,向前两步,退后两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名叫特特里的蒲里衍,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恼怒!
我们女真甲骑,什么时候怕过!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刚才,怯懦动摇的念头,甚至在自己的胸中不断闪过,虽然最后还是被强行压了下去,但他依然深以为耻。
他猛然拔出长刀举空,嘶声厉吼:“冲垮这些西蛮狗!马上对战,这些西蛮子狗不堪一击!我们女真勇士天下无敌,看到敌人只有冲锋,没有后退!”
特特里的厉声怒吼,终于激起麾下女真儿郎的凶悍之气,数百甲骑同声呐喊,拉开队列,同样放平了手中马战长兵,狠狠踢动马腹,在战马嘶鸣声中,铁骑溅起烟尘。
就在这经历过无数大战的白沟河畔,艳阳之下,迎着如墙逼来的大队定难军骑士,也鼓足最后的气力,发起了冲击!
而在南面,定难军正不断地渡河,越来越多地涌上岸,马上加入战斗。
堤坝上,几员武将错位而战,随时指挥着大家渡河和停下射击。
只有等重装甲骑,推出去一段距离,他们才挥动令旗,让射箭的手下渡河。
木筏之上,有人有马,只待渡河。
就见在号子声中,自家弟兄又将更多木筏推入了水中,然后军将士卒们都飞快披上甲胄,抄起弓矢兵刃,在号令声中,毫不犹豫的挤满了一张又一张推下水的木筏!
充作船夫的民夫、辅军精赤着上身,涨红面孔,肌肉贲突,撑篙将沉重的木筏推离南岸。
然后一篙接着一篙,就将装满甲士的木筏,驶向十余丈外的对岸!
大家心里都只有一个念想。
杀过去,杀到女真鞑子中,将他们彻底击败。
从暖泉峰杀出来,杀到多山的云内,杀到雁门,杀到河北。
如今,又要杀到幽燕,我们从未怕过,所以也就从没败过。
这一次还是一样,胜利已经近在眼前,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一路冲杀至此,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也不能阻挡俺们冲过这条该死的白沟河的脚步!
一声沉重闷响,又一张木筏撞上了北岸。
还未曾停稳,十余名甲士就已然跳入水中。
溅起点点白浪,人和马都要奋力冲上河岸!
上岸之后,或者在浅滩时候,就跃到马背上,呼啸着冲杀。
此时,女真人的兵线,被一步步向前推着。
而在他们身后,一张张木筏接连不断的放入水中,每一张木筏上都挤满了定难军甲士,奋勇争渡。
更有一些水性精熟的步卒、弩手,不着甲胄,精赤上身,只是背着一张弩机,再斜挎一袋驽矢,就这样跳入水中,奋力向对岸划去!
此时其实水已经很凉,但是穿的多了,容易溺亡,棉絮一沾水太重了。
白沟河上,尽是一张张挤满甲士的简陋木筏,尽是浮动的人头,尽是拼死向北的雄烈意气!
此时谁也不惧冷了,浑身热血沸腾。
在他们身后,后续的那些木筏,接二连三的撞上北岸。
而最先登岸的那十余弩手,已经身上插满了箭矢,不少人就跪在水中,垂下头来,手中仍然紧紧的保持着弩机。
那一小片水域,已然被染得晕红。
而更多弩手,大喊着纷纷跳入水中,卷起浪花,舍死忘生的就朝前突击!
那百余名女真甲骑只是拼命开弓拦射,转瞬之间,不少人就已经射完了一撒袋的羽箭。
但是涌上河岸的定难军骑兵却越来越多,或站或跪在河岸上持弓持弩而射的弩手也越来越多!
绷的一声厉响,一名宗翰手下的女真蒲里衍拉,竟然生生断了手中骑弓,断弦抽打在脸上,卷出一道血痕。
他的手掌也全是血痕,此时狠狠丢弓抽刀,狂喊一声:“这些西蛮子都疯了!都是疯狗!”
嘶吼声中,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朝后死死地倒了下去。
“渡河!渡河啊!”定难军上下,高声呼喊着渡河,然后奋勇而行,人人争先。
也难怪那蒲里衍大骂疯狗,这些定难军确实足够疯狂,作为对手,看着确实可怖。
他们面目狰狞,眼睛瞪的老大,有时候身上中箭,好像也不觉疼痛,拔出来就继续冲。
甚至拔的时候,被倒刺带出肉块来,都恍若未觉。
这种状态,女真甲士们有过,当初他们起兵时候,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契丹兵,曾经有过这种疯狂。
但是十多年了
他们早就不是那群白山黑水里,饮冰卧雪、猎虎追熊的勇士了。
每个人都有几十个奴仆,每个人都抢的盆满钵满。
他们在面对这群疯狂的西蛮子的时候,往往会感到恐惧。
他们甚至称呼对方为“蛮”。
因为从一开始,这些人就悍不畏死,有一种女真鞑子都不理解的“野蛮”。
朱令灵冷静地观察着战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岸已经冲杀出一大片空地。
“杀过去!”
主帅一声令下,一名军将摘下兜鍪掷地,双目圆睁,放声呐喊。
呼喊之声,金鼓之声,排云而起,在白沟河两岸回响轰鸣。
在死斗战场上震荡交响,仿佛一层层雷霆由南向北滚滚涌动,让这白沟河水,好像在此刻也要分开波涛,为这万千拼死北向之士,让出一条道路一样!
在这样雄烈的呼喊声中,就见西面烟尘大起,在群山之中,顺着东进的道路,又是定难军的旗号卷动而出,大队骑兵,正在源源不绝的东向而来!
还有敌军?
负责此次突袭的完颜宗弼,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希尹那边漏过来的敌兵。
他心中顿时一慌,难道那边的防线被打破了?
希尹该不会如此废物吧?
他也不是不知道希尹有多难,但这个时候,人是不会有共情心的。
恨不得战友全是天神下凡。
完颜宗弼脸色苍白,不管这些兵马是不是打破了希尹的防线,即使他们没来,自己也完了。
在这天地之间,只怕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这群西蛮子跨过白沟河,撕破女真大军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们或许早就该撤走了!
从西边杀过来的,确实是李孝忠的一支骑兵。
他们攻克了良乡镇,完颜希尹退守燕京,放弃了高粱河一带的防线。
李孝忠没有马上进攻燕京,即使这个功劳如此之大。
他始终记得此战的战略,乃是尽可能地杀伤女真鞑子。
至于城池,早晚都是囊中之物。
所以他派人东进,来从侧面进攻女真鞑子主力。
这一下,确实是为后续渡河,创造了机会。
完颜宗弼渐渐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虽然凭借勇力,还有胯下的辽东大马,最终逃出了一条生路。
但是他完颜宗弼身边的亲卫谋克几乎损折殆尽,随他转战经年的马,最终也伤痕累累再也爬不起来,杀了自己战马的完颜宗弼,此时身上也是创痕累累,血透重衣。
向北逃窜冲突出去数十里后,最终才撞上后续赶来人马,总算是能解甲包扎,止住伤口流血。
看着宗望的大旗,完颜宗弼有些出神,身上的伤痛也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在女真主力驻守的座军寨之中,喊杀之声正冲天响起。
三路女真军马,一面面旗号飞舞飘扬,一声声号角回旋激荡。
有皇帝率领的一路,还有东西两路。
女真甲士朝着定难军冲杀过去,更多的军将带着亲卫,只等候着传下的号令。
随时准备冲杀。
看着一群群女真甲士,从自己身边冲过去。
完颜宗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决战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