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城的日头,一日毒过一日,晒得王宫那白玉石头地皮滚烫,能煎熟鸡蛋。可这心里的燥热,比日头还毒。
校场上的尘土,混着汗水和口号声,被踩踏得飞扬跋扈。
苏和练兵,是真下了死力气。那帮新兵蛋子,如今队列总算能看出一条直线了,喊杀声也带了点血腥味儿,不再是先前那副没吃饱饭的孬样。
就是牛大宝那憨货,操练起来依旧不管不顾,一对金锏舞得虎虎生风,美其名曰“示范”,吓得前排的新兵腿肚子直抽抽,倒也让这帮小子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沙场悍将。
我蹲在校场边那点可怜的树荫底下,嘴里叼着根草茎,眯眼瞅着。
高怀德抱着他那柄青芒剑,像根柱子似的立在我旁边,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二两肉来。
“将军,”苏和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抹了把脸上的油汗,抓起水囊灌了一气,“探马回报了。哈斯那叛贼,主力约有两万,盘踞在黑石城。装备……比我们预想的要精良,甲胄齐整,弯刀雪亮,看样子是从我们边境驻军手里抢了不少好东西。”
我吐出嘴里的草茎,冷笑一声:“装备再好,也是一群刚放下锄头的牧民,乌合之众。真当披上铁皮就是王八了?老子专炖王八汤!”
苏和脸上却没多少轻松:“不可小觑。这帮人信那什么火神教,打起仗来不要命,凶得很。而且……他们占了黑石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攻城?”我嗤笑,“谁他妈说要攻城了?老子等他出来!”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不是要血洗阿卡拉,恢复他娘的什么木托帝国荣光吗?好啊,老子给他这个机会!
苏和,传令下去,让北部边境的哨卡,往后撤三十里。做出兵力空虚,畏敌如虎的假象。”
苏和眼睛一亮:“将军是想……诱敌深入?”
“对头!”我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草原这么大,正好给老子当坟场!
等他们主力离开那乌龟壳,野战,老子还没怕过谁!牛大宝那五千兄弟,加上你的新军,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末将明白!”苏和抱拳,转身就去安排。
我又看向高怀德:“怀德,你带一队轻骑,绕到黑石城后面去。
不用接战,就给我盯着,看他们粮草从哪来,有没有援军。有机会,就给他粮道来一下狠的,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遵命!”高怀德一点头,身影一闪,便没了踪影。
安排完这些,我心里那点燥热才算压下去几分。打仗,就像熬鹰,得比对手更有耐心。
哈斯那种一朝得势的暴发户,最缺的就是这个。
回到临时居住的偏殿,绿珠正坐在窗边,就着天光缝补我一件刮破了的内衬。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上镀了层柔光,那专注的神情,看得我心里一软。
“回来啦?”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给我倒了杯温茶,“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我接过茶杯,一口饮尽,顺势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放心,一群土鸡瓦狗,翻不起大浪。”
绿珠任由我握着,轻轻靠在我没受伤的那边胳膊上,低声道:“我知道你厉害……可刀剑无眼,千万小心。
那个哈斯,听说是个疯子……”
“疯子?”我捏了捏她的手心,嘿嘿一笑,“老子专治各种不服,管他疯的还是傻的!对了,商队那边怎么样了?”
“崔二狗已经带着人出发了。”绿珠说道,“按你的吩咐,带了百来个精锐老兵,扮作护卫。
货物也备齐了,都是上好的皮毛和药材。希望……他们一路顺风,也能带回些中原的消息。”
我点点头。崔二狗那小子,滑头是滑头,但办事牢靠,让他去探路正合适。
大顺境内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义父的仇,可还记在账上呢!
晚膳是和温妮一起用的。
她似乎清减了些,穿着常服,少了几分女王的威仪,多了点我初见时的柔弱,但眼神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像淬过火的银子,亮而沉。
“小无赖,”她给我夹了块嫩滑的羊肉,轻声问,“对付哈斯,有把握吗?”
我大口嚼着肉,含糊道:“把吗字去掉!老子出手,什么时候失过手?
你就安心坐在你这王座上,等着看捷报吧!”
温妮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信任,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朝堂上那些老臣,虽然表面上服软了,但背地里……我总觉得他们没完全死心。尤其是这次若战事不利……”
“谁敢呲牙?”我放下筷子,抹了把嘴,“正好!老子正愁没机会再砍几颗脑袋立威呢!
打赢了,你这王位就稳了;打输了……嘿,老子这辈子还没打输过!”
我这话说得嚣张,温妮却被逗得展颜一笑,眼底的阴霾散了些。“就知道吹牛!不过……有你在,我心里特别踏实。”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我心里莫名一动,赶紧低头扒饭。
这丫头,真是越长越勾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圣泉城就像一张慢慢拉开的弓,气氛紧张而有序。
苏和的新军加紧操练,针对性极强,主要是演练如何应对亡命徒式的冲锋,以及小范围的配合绞杀。
牛大宝那五千风雷军老兵,更是杀气腾腾。
他们驻扎在城外,每日里除了必要的操练,就是保养兵甲,磨刀霍霍。那肃杀之气,隔老远都能闻到。
朱三炮的火器营也没闲着。那几架宝贝“火龙出水”被擦拭得锃亮,引信、火油准备得足足的。
他还真把那不稳定的“喷火器”又改进了些,虽然还是容易烧着自己人,但据他说射程和威力都大了点。
我叮嘱他,这玩意儿不到万不得已别用,别没烧着敌人,先把自己人烤熟了。
派往东边黑石、白水那几个小部族和车迟国的使者也有了回信。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这些常年被米尼艾尔压着打的小势力,一听阿卡拉新女王愿意结盟共同对付密陀罗,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虽然他们兵力有限,但答应会在边境制造摩擦,牵制米尼艾尔的精力。
这等于是在密陀罗屁股后面点了把火,让他不敢全力西顾。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这日午后,我正光着膀子,让绿珠给我换胳膊上伤口的药。那弩箭留下的疤已经收口,长出粉嫩的新肉,就是痒得厉害。
“别动!”绿珠拍开我想去挠的手,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药膏,清凉的感觉暂时压住了痒意。“愈合得不错,再过几天就能全好了。”
我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心里痒痒得更厉害了,正想凑近沾点便宜,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急报!”是苏和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绿珠小脸一红,赶紧帮我拉好衣服。
我清了清嗓子:“进来!”
苏和大步走进,也顾不上行礼,直接道:“将军!哈斯上钩了!探马回报,黑石城叛军主力约一万五千人,由哈斯亲自率领,已于昨日出城,正向圣泉城方向扑来!留守兵力不足五千!”
“好!”我猛地站起身,牵扯到伤口,疼得我龇了龇牙,但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总算憋不住了!传令!”
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牛大宝!点齐你的人马,即刻出发,按预定路线,前出至野狼峪设伏!给老子藏好了,没我的命令,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准动!”
“苏和!集结你的新军,随老子一同出征!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几个月练的兵,到底是个银样镴枪头,还是真能捅人的硬家伙!”
“朱三炮!把你的‘宝贝’都给老子带上!特别是那几架‘火龙出水’,一辆不许少!
老子要在野狼峪,给哈斯大王放一场毕生难忘的烟花!”
一连串命令如同爆豆般砸下,整个偏殿的空气都仿佛燃烧起来。
“末将得令!”苏和抱拳,转身就往外冲,甲叶子哗啦啦响成一片。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股久违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战意。转头看向绿珠,她脸上血色褪尽,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中满是担忧。
我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丫头,在家乖乖等着。看哥哥我去把那只癞蛤蟆的皮扒下来,给你做个脚垫子!”
说完,我不再看她,大步走出殿外。
夕阳如血,将整个圣泉城染得一片金红。
校场上,战旗猎猎,刀枪如林。无数双眼睛看向我,有恐惧,有兴奋,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狂热。
我翻身上马,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寒冰宝刀挂在鞍侧,刀鞘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抬起手,指向北方,那是野狼峪的方向,也是哈斯叛军来的方向。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两个字,如同从喉咙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和冰冷的杀意:
“出发!”
轰隆隆——
马蹄声如同沉雷,碾过大地。
黑色的洪流,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向着预定的战场,汹涌而去。
野狼峪,这名字起得真他娘的好。
今夜,那里注定要尸横遍野,狼群饱餐。
而我,就是那头最凶的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