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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书屋 > 历史小说 > 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 第406章 看你英雄的美名,在累累白骨之上
章武十一年。

河北冀州平原上,麦浪翻滚如金涛。

清河畔的赵家村里,赵老丈拄着杖站在田埂上。

他捋须含笑望着自家三十亩麦田。

长子赵大郎正领着几个佃户除草施肥。

十二岁的小儿子赵二郎在田埂间追逐蝴蝶,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向湛蓝天空。

“阿翁瞧这穗头,比去年还要饱满哩!”

赵大郎抹了把汗,黝黑的脸上漾开笑意。

“今岁若是丰年,咱家便能起三间新瓦房了。”

赵老丈眯眼笑道:

“慎言,慎言。“

“麦未入仓,岂敢妄言丰歉?”

“然天公作美,风调雨顺确是难得。”

“嘿嘿,真是赶上好年头了,当今天子是圣主明君,咱们总算是挺过来了。”

他望向远处村落,

家家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七八个孩童正追逐嬉戏于打谷场上。

里正王公骑马路过,勒缰笑道:

“老丈福气啊!”

“听闻二郎前日背诵《孝经》一字不差,将来必是科举状元之材啊。”

赵老丈忙拱手:

“里正过誉了,小儿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

“状元之材实不敢当,那必是天上文曲星的下凡。”

他话说的虽然谦逊,眼角皱纹却堆成了菊花模样。

多亏了国家推行科举制,让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有入仕为官的机会。

否则,郡里的世家,怎么可能把每年的孝廉名额给他们?

这时节,冀州百姓多如赵家般安居乐业。

自刘备统一北方以来,少有战乱。

经李相爷治理,官府轻徭薄赋,仓廪实而知礼节。

乡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至暮色四合,村落间便飘起炊烟。

夹杂着粟米饭香与孩童嬉笑,当真个是太平年岁!

然,天有不测风云。

自今年三月始,雨汛不至。

起初百姓不以为意,道是春旱寻常。

及至四月,仍无滴雨。

井水渐枯,河流日浅。

乡老聚于社庙前焚香祈雨,香烟直上苍穹,却不见片云汇聚。

五月麦熟时节,麦穗干瘪如垂首病人。

赵大郎掐下几穗搓开,只见麦粒细小如蚁首,不禁顿足长叹:

“天乎!天乎!”

“半载辛苦,竟得此等收成!”

忽一日,

天际现出奇异黄云,自西北方滚滚而来。

村民初以为终降甘霖,纷纷取盆置瓮以待。

待那“黄云”渐近,方闻嗡嗡如雷声,竟是无边无际的蝗群!

但见那蝗虫形如拇指,背生黄黑斑纹,遮天蔽日而来。

落于田间,霎时间青苗尽成秃秆。

啃噬之声如急雨打窗,不绝于耳。

赵老丈踉跄奔至田头,跪地哭嚎:

“天欲绝我乎!”

言未毕,竟昏厥于地。

里正王公鸣锣聚众,喊得声嘶力竭:

“速以烟火驱之!”

百姓纷纷点燃草堆,挥舞扫帚。

然蝗群浩荡,岂是人力可阻?

万千飞蝗如乌云压顶,翅翼摩擦之声震耳欲聋。

顷刻间,天地昏蒙,日月光蔽。

蝗群落处,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不消半个时辰。

田野间葱翠尽褪,唯余枯秆狼藉。

至暮色四合,蝗群方渐渐远去。

赵老丈蹒跚至自家田头,但见自家的三十亩麦田尽成秃野。

麦穗颗粒无存,唯余残秆在晚风中瑟瑟。

老丈抚膺长叹:

“天降奇灾,民何以堪!”

言毕呕血数升,昏厥于地。

是夜,赵家村哭声震天。

家家户户灶冷烟消,孩童饥啼之声此起彼伏。

赵大郎守卧病老父,忽闻叩门声急。

开门见邻人张媪携幼孙跪地泣曰:

“赵郎开恩,舍孙三日未食,乞赐粥半碗……”

不过三日,

冀州千里沃野,尽成赤地!

……

冀州府衙内,刺史裴潜夜观天象。

见星月无光,心知有异。

忽有驿马飞驰来报:

“使君不好了!十三郡皆报蝗灾,田野尽赤!”

裴潜拍案而起,须发皆张:

“速击鼓聚官!”

不及天明,州府大堂烛火通明。

裴潜环视众官,沉声道:

“蝗灾骤至,百姓悬命顷刻。”

“事急从权,本官决意即刻开仓赈济,先救百姓。”

“然后再上奏朝廷。”

“诸君对此可有异议?”

仓曹掾周显趋前揖道:

“使君三思!官仓存粮仅够三月边防之用。”

“若尽数发放,恐不合规矩。”

古代中国一直实行的都是中央集权制度。

粮仓如常平仓、义仓、社仓等,里面的储备粮都属于国家资源。

地方官员是无权随意调动的。

正常情况下,开仓放粮需逐级上报。

由乡报县,再由县报郡,郡报州,州府再直达中央。

经由朝廷批准后才能执行。

尤其是动用常平仓,这是官方主导的粮仓。

即便是刺史也不能随便动里面的粮。

而冀州富庶,它是大汉重要的粮仓之一。

其他地方遇到灾害时,由他供粮。

而北方边防遇着战事时,它也是紧急的粮食供应链。

所以这位仓曹掾才如此敏感,力劝裴潜没得到朝廷的命令,不要擅自动官粮。

“恐什么!?”

裴潜厉声打断,“边防为重,然民命更重!”

“等朝廷命令下来,河北的百姓都饿死了!”

“到时候又是大量流民蛾贼兴起,于国家而言,是更大的灾害”

“传令:即刻开常平仓,设粥棚百处。”

“另遣快马奏报朝廷,严令各郡县同步放粮。”

“有延误者,斩!”

“对了!”

裴潜又补充说道,“再遣人去其他州郡看看,如果他们灾害不重,也借些粮来救急!”

言毕,裴潜亲自书写赈灾檄文。

中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之句,命抄送各郡。

次日拂晓,冀州各城门处粥棚林立。

饥民闻讯,扶老携幼而来。

赵大郎搀扶病父,随人流至邺城西门,果见大锅十口煮粥施舍。

粥虽稀薄,终可活命。

赵老丈啜粥半碗,泪落碗中:

“裴使君活我百姓矣!”

然赈灾之事,非尽如人意。

漳南郡丞李浑接檄文后,阴召仓吏曰:

“裴使君远在邺城,岂知地方艰难?”

“每石米可扣二升,以为仓储之费。”

仓吏王五谄笑:

“明公高见!况计量之时,可大斗进,小斗出,其间差价……”

“慎言!”

李浑瞪目,“此事若泄,尔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不数日,漳南郡粥棚之粥渐清可鉴人。

饥民争抢之际,踩踏致死十余人。

有老儒愤而题诗于墙:

“蝗虫食苗吏食粮,苍生何罪遭此殃?”

“愿化雷霆劈奸佞,重还清明朗朗天。”

此事传至裴潜耳中,勃然大怒。

立即召来督邮崔林:

“德儒素以刚直著称,今命尔为巡赈使。”

“去查办贪墨。”

“遇不法者,可先斩后奏!”

崔林出生清河崔氏,乃是崔琰的堂弟。

但他却是一个破落户,穷到连马车都坐不起。

多亏了国家大兴科举,让他这个崔家的旁支得以再次入朝为官。

崔林领命,率精干吏员二十人,明察暗访。

至漳南郡,佯装饥民领粥。

见粥清如水,遂亮明身份,直入郡仓。

查出仓吏王五私设两套斗斛,大斗量入,小斗量出。

贪污粮米三百余石。

公堂之上,崔林拍案厉喝:

“蛀虫!百姓悬命之粮,也敢染指?”

王五瘫软在地,尽数招供,牵连郡丞李浑。

崔琰即令将二人绑赴市曹斩首,悬首示众三日。

消息传开,各郡贪腐官吏震恐,纷纷收敛行径。

虽有害群之马,然多数官吏还是恪尽职守的。

大家努力赈灾,救济百姓。

表现突出者,有清河县令刘政亲自监粥。

见老弱常不得食,遂设“妇孺专棚”。

令衙役维持秩序。

又组织医官采药防疫,避免大疫继发。

尽管冀州上下官员已经在积极努力赈灾了,但此次蝗灾依然没能得到遏制。

且官府开仓放粮,优先赈济的是郡县,许多乡村没能顾及到。

且官府存粮有限,饥民却无数。

赵家村中,先是粥棚施稀粥每日两碗,后减至一碗。

末了竟无米可炊。

赵老丈家本有余粮三斛,见邻里断炊,不忍独饱。

分与村中老弱大半。

至七月初,饥馑愈甚。

赵老妻体弱,先染疾而亡。

临终前握赵老丈手道:

“夫君务必保全孩儿……”

言未尽,而气已绝。

赵大郎与妻王氏相拥而泣,三岁幼女嗷嗷待哺。

里正王公召村民曰:

“今奉刺史令,今岁淮南大丰,粮食充沛。”

“可往淮南就食,愿往者明日集于社庙前。”

赵老丈叹道:

“吾年六十三矣,死则死耳,岂可弃祖坟于荒野?”

“大郎携二郎去吧。”

赵大郎跪泣曰:

“儿岂能弃严父于死地?当同生死!”

王公闻言愀然曰:

“赵郎差矣!孝有三等,大孝在继血脉。”

“今汝父年迈,汝弟年幼,正当汝竭力保全。”

“吾闻淮南丰稔,待到明年麦熟,还可归还故土。”

次日拂晓,村口泣声震天。

赵大郎负幼女,王氏背行囊,手牵赵二郎,随逃难队伍南行。

赵老丈倚门目送,忽唤二郎回,解腰间玉佩系之,曰:

“此汝曾祖所传,见玉如见先人,勿忘根本。”

言毕,挥手催行。

途中惨状,不可尽述。

初时尚有野菜树皮可食,后则见饿殍载道。

有易子而食者,有掘坟啖尸者。

赵大郎紧护家人,日行夜宿,沿途乞食。

幼女病饿交加,殁于邺城郊外。

夫妻掘浅坑葬之,哭之呕血。

及至淮南境界,难民如潮。

官府设棚安置,然人多粮少,每日一粥难以为继。

赵大郎替人佣工,所得不过粗饼两枚,尽与妻弟分食。

……

话分两头,

冀州六百里加急文书很快传回京师洛阳。

刘备展开观之,顿时色变。

“速宣陈相、李卿入宫!”

刘备掷书于案,声透殿宇。

不及半刻,内阁首相陈登与大司马大将军李翊疾步而至。

陈登紫袍玉带,面容清癯。

李翊一身鹤氅,翩然若仙。

二人见天子面色凝重,皆知必有大事。

刘备将急报推至案前:

“二卿且看,冀州蝗灾猖獗,百姓流离。”

李翊眉头皱起,算算时间,现在是章武十一年。

也就是历史上的黄初三年。

这一年,河北大地爆发了著名的蝗灾。

而主要发生的地点,就是冀州。

史书永远都是记载英雄的故事。

至于百姓的死活,史书上都是惜墨如金。

史书上短短六个字:

“岁大饥,民相食。”

仅仅是六个字,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次河北蝗灾也是如此,史书上也只是寥寥的六个字:

“冀州大蝗,民饥。”

短短六个字,甚至不如骷髅王袁术传记的零头多。

那么多百姓死在这场大灾里,只配得到六个字的记载。

而骷髅王折腾一世,却得到了855个字的记载。

史书,从来不为底层百姓而写。

英雄美名,只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就在众人商议之时,

殿外忽传:

“尚书仆射杜畿求见!”

只见杜畿汗湿朝服,持卷疾入:

“陛下!臣刚得冀州详报。”

“裴使君确已开仓,然事出非常:”

“蝗群过后,田野尽赤,饥民聚众欲抢官仓。”

“裴使君当机立断,先开仓后上奏,现暂稳局势。”

刘备颔首,问:

“伯侯以为如何?”

杜畿揖道:

“臣以为,裴文行此举虽违制在先。”

“然实合《周礼》荒政十二之要。”

“昔管仲曰:‘仓廪实而知礼节’,今仓廪空则民心生变。”

“若待公文往复,恐冀州已生大乱矣!”

刘备离案踱步。

良久,仿驻足问李翊道:

“子玉掌兵符,若饥民暴动,须几时平定?”

刘备担心饥民暴动,变成蛾贼。

到时候会给官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李翊拱手道:

“陛下,饥民非敌寇,刀兵岂可向同胞?”

“臣闻冀州百姓剜野菜、煮树皮,犹守秩序。”

“若真生变,必是官府赈济不力所致。”

李翊还是很维护河北人的。

认为现在,绝对没有到要动刀兵的时候。

陈登忽道:

“……陛下,臣所忧者非止于此。”

“探马来报,已有数万流民南徙淮南。”

“流民过处,如蝗过境,恐生治安之患。”

今岁淮南大丰,不少流民自发组织去往淮南。

而冀州政府,也担心控制不住境内饥民,不好向朝廷交代。

索性隐晦地,半鼓励百姓往淮南赶。

他们也不担心人口流失。

毕竟古人的乡土情怀很重,等撑过这一劫,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只是这样一来,淮南人不高兴了。

凭什么你们河北受灾,就跑到我们淮南这边来要饭?

跟我们抢食儿?

有淮南官员私下里向陈登抱怨此事。

陈登作为曾经的淮南老大,肯定也不希望大量流民往淮南涌。

抢粮食只是一方面。

更严重的是,这可能会造成社会治安问题。

杜畿补充道:

“……陈相所虑极是。”

“淮南去岁方经水患,今若再纳流民,必生冲突。”

“且流徙途中,易生疫病,恐成燎原之势。”

刘备蓦然转身:

“二卿有何良策?”

陈登奏曰:

“当双管齐下:一着令裴潜就地赈济,使民不离土。”

“二派兵控扼要道,阻流民南徙。”

李翊谏曰:

“陛下!若派兵阻路,恐激起民变。”

“不若在要道设粥棚安置,示朝廷关怀。”

刘备沉吟良久,忽拍案道:

“诸爱卿之言,俱有道理。”

“朕意已决!子玉即刻调河南军三万,控守黄河渡口。”

“然非为阻民,乃为安民——”

“设营安置,发放粮秣,待灾缓后遣返原籍。”

命令既下。

朝廷派出护左将军张郃出兵黄河,拦住想要南徙的流民。

黄河水浊,奔流东去,浊浪拍岸声如闷雷。

北岸黑压压聚着数千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眼中却燃着南徙的希冀之火。

忽见尘头大起,一队官军铁骑如黑云般压至河滩。

当先一面“张”字将旗猎猎作响。

张郃勒马高坡,玄甲映着夏日烈阳。

他俯瞰河滩,见流民如蚁聚散无序,眉头紧蹙,扬鞭喝道:

“布防!沿河岸列阵,不得使一人渡河!”

官兵应声如雷,长戟顿地铿然作响,顷刻间结成三道防线。

流民见状骚动起来,几个老者颤巍巍上前作揖:

“将军开恩!河北蝗旱大起,草根树皮皆尽。”

“南边尚有生机啊!”

“请官爷放我等一条生路吧!”

忽有一壮年汉子冲出人群,指着官兵大骂:

“尔等吃着皇粮,可知我等啃食泥土,胀死多少孩童?”

“官府不开仓放粮,反阻生路,天理何在!”

语未毕,数十流民齐声哭嚎,声震四野。

一曲长怒鞭虚劈:

“放肆!再敢冲击防线,按律当斩!”

话音未落,有个枯瘦汉子突然扑跪在地,抱住兵士腿脚哭道:

“军爷让条活路吧!俺娘昨夜已饿死在道旁了……”

那兵士年轻气盛,抬脚便踹。

汉子滚倒在地突然尖呼:

“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霎时如沸水滴入热油,数百流民哗然围上。

被缠住的几个兵士勃然大怒,刀剑半出鞘间寒光闪动。

忽闻马蹄声如急雨,

张郃单骑突入人群,长枪横扫隔开双方:

“收刀!谁敢妄动军法处置!”

流民中有人哭喊:

“将军不见道旁饿殍乎?”

张郃勒马环视,见妇孺蜷缩如惊雀,忽掷枪于地,朗声道:

“朝廷已拨三十万石赈灾粮,旬日即至!”

“本将在此立誓,若违此言,有如此枪!”

竟徒手折断铁枪枪杆。

众人瞠目结舌,皆被张郃的英雄气概所震慑。

大呼一声,各自散去。

人群渐静时,或有偏将悄近前抱怨道:

“这些刁民……我等酷暑中来维持秩序。”

“又不曾得到半点好处,反倒要遭其死缠烂打。”

张郃望着一双死死攥着粮袋的枯手,轻叹:

“人至将死,礼义俱消。”

“吾等只须恪守朝廷旨意,勿使流民窜扰他州。”

“赈济之事……朝廷自有章程。”

“非我等所能过问也。”

残阳浸血时,黄河呜咽东流。

官军阵前升起炊烟,流民远远望着锅中米粥,眼中火光明明灭灭。

张郃独立坡上,甲胄渐渐染上暮色。

如一座界碑立在生与死、秩序与混沌之间。

对岸徐州地界,星星点点已亮起晚炊的灯火。

原来,正在徐州反贪反腐的钦差大臣庞统、姜维也得到了朝廷的指示。

让他们将追回的账款,用来赈济河北百姓。

庞统便与姜维商议谁去河北。

姜维说庞统年长,还是让我这个小辈去跑腿吧。

只有凤雏先生坐镇徐州,那帮官员才不敢妄动。

庞统同意。

黄河浊浪拍岸,北岸黑压压的流民如蚁群蠕动。

忽见南面烟尘腾起,一队轻骑驰至。

当先青年官员翻身下马,玄色官袍下摆沾满泥渍。

“末将姜维,奉旨赈灾。”

“张将军辛苦。”

青年向坡顶玄甲将领拱手。

张郃还礼时铁甲铿然,指着河滩叹道:

“……伯约来得正好。”

“这些百姓饿得眼发绿光,昨日竟有人试图泅渡,淹死三十余人。”

姜维从怀中取出公文:

“为朝廷追缴的八十万石粮饷已被末将尽数带出,可否就此发放?”

张郃沉吟片刻。

忽见流民群中有人扑倒,惊起一片骚动,遂道:

“可。”

“然饿殍遍野之时,仁义道德俱化泡影。”

“需以军法布赈。”

姜维颔首,又道:

“尚需赖将军出力。”

翌日黎明,二百精兵在滩头列阵。

皆收刀剑斧钺,改为手持棍棒。

粮车吱呀驶入时,流民眼中骤然燃起骇人绿光。

忽有个披发妇人尖叫:

“有粮了!”

霎时,人群如决堤洪水涌来。

“退后!”

兵士以棍作墙,却被冲得踉跄。

有个汉子竟攀上粮车抓米生吞,喉结滚动如蛙。

棍棒落下时,他竟扭头嘶咬兵士手腕,血水混着生米从嘴角溢出。

张郃立在高处忽喝:

“变阵!鹤翼合围!”

令旗挥动间,棍阵突然散作十人小队,如楔子插入最混乱处。

有个老翁被挤倒在地,眼看就要遭践踏。

却见三根棍子倏地架成三角,硬生生撑出方寸之地。

“父老们听真!”

姜维跃上粮车高呼:

“朝廷粮秣充足!断不叫父老乡亲们饿死。”

“但有不守秩序者——”

话音未落,

有个壮汉突然抢过棍棒反击兵士,场面顿时大乱。

张郃冷笑一声,亲率亲兵纵马直冲闹事中心。

马蹄踏碎满地陶碗,却在踩到孩童前猛地人立而起。

但见将军探身揪住为首闹事者,掷于地上喝道:

“捆了!吊起来示众!”

流民霎时静下,唯闻黄河呜咽。

张郃马鞭指着重犯朗声道:

“此獠抢的是你们活命粮!”

“若任其妄为,老弱妇孺皆将饿死!”

又转头下令:

“六十以上老者、十岁以下幼童另开一队,优先领粮!”

姜维忽然指向西侧:

“将军看!”

原来有群妇人自发结成人墙,护着粥棚高喊:

“谁挤伤娃儿,天打雷劈!”

混乱中竟生出微妙的秩序。

至暮色四合,成功发放了三万石粮出去。

张郃卸甲时,亲兵惊呼:

“将军肋下青紫!”

原来,这是白日被人群暗撞在粮车上伤的。

张郃却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

他望着渐次升起的炊烟道:

“见饿殍而知仁义,见炊烟乃知太平。”

对岸忽然飘来童谣声,依稀唱的是“糜粥香,灶火明”。

张郃擦拭长枪的手微微一顿,铁甲般的脸庞在暮色里终于裂开一丝细纹。

这一刻,他真心为自己做官而感到骄傲。

黄河的南徙百姓虽然控制住了,但河北的蝗灾也还没能够得到解决。

刘备望着如雪花般送来的加急文书,手指轻叩御案:

“赈灾款项,途经十指便要漏去三分。”

“诸卿以为,当遣何人督赈?“

殿中静默良久,李翊出列:

“臣举荐尚书仆射杜畿。”

群臣哗然——

谁不知李杜二人政见相左,日前还在朝堂争辩盐铁专卖之事。

“哦?”

刘备也诧异李翊居然会举荐杜畿。

杜畿这人权位虽然不及李翊高,但性格非常的刚直。

经常当众指责李翊一些政策的弊端。

尤其是抄没贪官亲友财产,杀自尽官员亲属的举措。

被杜畿大加批判。

可饶是如此,李翊依然举荐了杜畿去办理此事。

李翊拱手:

“杜伯侯虽与臣道不同,然其清若冰壶,直似朱弦。”

“昔在河东,斗粟贯钱不曾入私囊。”

“今赈灾事大,非此等冰心铁面者不可为。”

善!

刘备当即命杜畿为赈灾使,令他持节前往河北赈灾。

杜畿接旨时正值暴雨,听闻乃李翊举荐,手中茶盏微微一晃:

“李相爷竟以国事相托?”

翌日辞朝,刘备亲授节钺叹道:

“河北百姓,尽托伯侯矣。”

杜畿磕头领命而去。

车驾至邺城那日,蝗虫蔽天如黑云压城。

刺史府中歌舞未歇,杜畿直入中堂,节钺顿地铿然:

“即刻起,所有粮仓封存,账册呈验!”

当夜烛火通明,杜畿翻看账目忽冷笑:

“好个‘耗羡’!三千石粮竟有八百石‘鼠雀耗’?”

于是,掷册于地,大呼:

“传巨鹿太守!”

太守王秦披衣赶来,见堂下跪着十余粮官,强笑道:

“使君远来辛苦,下官已备薄酒……”

杜畿截断话头:

“王太守可知,你辖下三县饿殍载道,粮仓却多出八百石空账?”

王臻拭汗道:

“此乃惯例……”

“好个惯例!”

杜畿突喝:“带仓曹!”

老仓曹被拖上堂,杜畿拿出账本,翻看片刻,旋即掷下火签:

“王秦!你纵容属官虚报损耗。”

“每百石抽二十石转卖黑市,该当何罪?”

话音未落,屏风后转出持刀护卫。

“谁敢!”

杜畿霍然起身,节钺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陛下赐我先斩后奏之权!”

随即朗声道:

“巨鹿太守王秦、仓曹李贽等十一人,即刻革职查办!”

翌日清晨,

菜市口血污未干,杜畿又突至安平郡。

郡丞正与粮商密谈,见钦差驾到,慌忙以景元大钱塞入账册。

杜畿佯作不见,忽问:

“昨日放赈,为何只在卯时发放?”

郡丞赔笑:

“恐生混乱……”

“是恐穷人都来领粮吧?”

杜畿冷笑,突然抽出一张账本纸页:

“每石抽三百文‘手续钱’,好买卖啊!”

最惊心的是在常山郡。

深夜查库时,杜畿发现新粮竟被换成霉粟。

看守老吏跪地哭诉:

“是赵主簿逼着调换的,说横竖饿殍尝不出味道……”

杜畿默然良久,忽道:

“备马!”

亲率骑兵连夜追回三十车已运往黑市的新粮。

黎明时分,赵主簿被缚至粮库前。

杜畿令搬来霉粟:

“既然你觉得此物可食,本官赏你三餐。”

又对围观的饥民长揖:

“畿来迟,令父老受屈了!”

当即下令开仓放粮。

月余间,河北官场震动。

杜畿共罢黜官吏二十七人,斩首六人。

有旧友劝道:

“伯侯如此酷烈,恐结怨太多。”

杜畿望着一队领到新粮的百姓,轻声道:

“若惧结怨,何颜对陛下所托?何颜对李子玉举荐?”

忽有快马来报:

姜伯约亲自押送徐州的赈灾粮已至黄河渡口。

杜畿策马迎去,见那位第一位状元郎,风尘仆仆的站在粮车上。

遂只见他手笑道:

“伯侯,维来迟矣!”

两人相视一笑,蝗灾后的旷野上,终于现出些许生机。

两人一经汇合,即刻开始全面救济河北百姓。

“使君,各县粥厂俱已开设。”

典农校尉呈上竹简,“然流民每日新增数千,恐难支撑半月。”

杜畿与姜维对视一眼,同时道:

“减官膳!”

翌日,刺史府庖厨竟搬出大灶置于衙前。

杜畿亲自掌勺,姜维带队巡防。

有个老妪颤巍巍递碗问:

“大人,真不要钱么?”

杜畿舀满米粥:

“老丈人放心,陛下在洛阳正减膳撤乐,定教河北百姓吃上饭。”

最艰难处在巨鹿。

蝗虫过境后田野光秃,饥民聚在城下如潮水。

县丞李韬原是杜畿罢黜的贪官之子,此刻却赤足奔走于灾民间,脚底磨得鲜血淋漓。

姜维夜巡时见其昏倒在粮袋旁,手中还攥着未发出的粮签。

“何苦如此?”姜维扶起他。

李韬苦笑:

“家父贪墨致民挨饿,今见稚子腹胀如鼓,方知罪孽深重……”

忽闻哭喊声起,原来又有流民抢粮。

李韬竟挣扎而起,冲入人群高呼:

“父老们!粮车还多,莫伤了孩儿!”

混乱中,杜畿持节钺登车喝道:

“陛下圣谕:凡大汉子民,皆朕赤子!”

“今已从江南调粮百万石,旬日即至!”

说着突然咳嗽不止,竟呕出鲜血——

连月劳顿,铁人也撑不住了。

百姓霎时寂静。

忽有个孩童捧来破碗:

“大人喝粥……”

接着老农献出珍藏的草药,妇人拆了棉袄要给他做垫褥。

杜畿拭血笑道:

“畿无妨,能让乡亲父老们吃上一顿饱饭,便不虚此行。。”

三日后,运河上白帆蔽空。

江南的运粮队,走水路,提前运粮而至。

赈灾之事,总算步入正轨。

不过饥民虽然得到了救济,但河北今年的收成确实实实在在的毁了。

最重要的是,蝗灾还没有去除。

蝗虫仍然在肆掠河北大地。

对此,杜畿乃上书刘备道:

“臣奉节钺北巡,履亩查灾。”

“但见冀州之境,飞蝗蔽天,田畴尽赤。”

“耒耜空悬于庑廊,饥羸匍匐于阡陌。”

“幸蒙圣虑早备,漕运通达。”

“臣始得率诸吏开常平仓,发义廪米。”

“罢黜怠职者二十七人,正法贪墨者六人。”

“今郡县粥厂二百余所,日济饥民三万余人。”

“暂得遏流徙之患,安汹汹之心。”

“然臣夜观天象,昼察地情,窃有深忧。”

“蝗孽未绝,遗卵伏于冻土。”

“麦种未播,农时迫在眉睫。”

“今虽以仓廪暂填饥肠,若今岁春耕再误。”

“则秋无所获,冬无余粮,百万黎庶终成涸辙之鲋。”

“譬若抱薪救火,薪不尽则火不灭。”

“臣见老农捧土而泣,稚子衔穗而歌。”

“皆曰「陛下减膳救我蝼蚁之命」。”

“惟愿圣心垂悯,早决良策。”

“莫使春雨化泪,秋风作泣。”

“临表惶悚,伏乞宸断。”

杜畿队虽然救得了饥民,但队蝗灾之事却无可奈何。

并向刘备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那就是如果不加以控制蝗灾。

那么很有可能会蔓延到河北其他州郡去。

杜畿拿不定主意,只能将此事如实上报。

希望朝廷能拿出个解决办法出来。

刘备看罢,不禁叹息:

“百姓何其苦也!”

“莫非是朕失德,上天降罪惩罚朕的子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