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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书屋 > 历史小说 > 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 第391章 岁月使李相变老了,可这天下却不允许李相你老去!
深秋露重,洛阳宫阙沐于金风之中。

刘备端坐于皇位上,目光扫过殿内文武百官。

铜鹤香炉吐着缕缕青烟,却化不开君臣眉间凝重。

“报——学部侍郎庞统还朝!”

黄门侍郎清亮的声音打破沉寂。

只见庞统风尘仆仆入殿,玄色朝服下摆沾着点点泥渍。

他郑重行礼后,从袖中取出紫檀木匣:

“臣奉旨观军,自江南还。”

“征南大将军陈登有本奏呈。”

“拿上来!”

刘备将手一招。

早有小黄门从庞统手中接过木匣,恭恭敬敬呈上给刘备。

刘备启匣览奏,但见绢帛上字字沉痛,确实是陈登的亲笔所写。

其奏章书略曰:

“臣登顿首再拜陛下圣鉴:”

“秋深霜露重,江表寒烟凝。”

“臣远戍南疆,夜观天象。”

“见紫微垣光明烁烁,知陛下圣体安康,社稷永固,诚万民之幸也。”

“然臣私心拳拳,犹敢问陛下寝食安否?”

“可仍日食粳米三升、饮酪浆一壶?”

“伏望善加珍摄,以副四海苍生之望。”

“前蒙天恩浩荡,赐臣征南大将军节钺,将士皆感泣涕零。”

“臣率虎贲二十万,自春徂秋,破吴军于建业城下。”

“孙权焚仓廪、毁舟楫,挟残部浮海遁去。”

“今其众不足万,栖身蛮岛。”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已类海寇之流,断无重窥中华之机。”

“江南诸郡传檄而定,然臣不敢称全功。”

“丹阳、会稽等地,犹有豪族阴结遗孽。”

“故请暂留镇三月,待设郡县、立屯田,使王化真正浸润草野。”

“目前统计得降卒四万八千,良田百万顷,皆造册输送洛阳。”

“然江南疮痍满目,实堪垂泪。”

“吴主昔年横征暴敛,民间至有‘儿生不举’之惨剧。”

“今稻禾尽焚于战火,耕牛多宰为军粮。”

“百姓面有菜色,掘凫茈而食者络绎于道。”

“伏乞陛下开敖仓之粟,拨稻种十万斛、耕牛五千头。”

“使遗黎得续残喘,则圣德如甘霖普降矣。”

“至若将士劳苦,尤需体恤。”

“孙权遁前焚库府,所得金帛不及预期。”

“今士卒夜卧霜露,昼巡瘴疠。”

“倘赏赉不敷,恐生怨望。”

“昔李广难封,终致灞陵之憾。”

“韩信请假王,乃有云梦之擒。”

“臣非敢要挟天听,实为三军请命。”

“乞赐黄金万斤、锦缎三千匹,大飨军士,则鹰扬之师永为陛下爪牙。”

“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江南秋风渐厉,犹忆昔年广陵城侍宴时,陛下亲炙鹿肉赐臣。”

“今虽隔云山万里,此恩刻骨铭心。”

“谨奉血书一封、吴主玺绶一套,驿马疾驰以闻。”

“臣登诚惶诚恐,顿首再拜。”

“章武九年,秋月于建业旧宫。”

陈登这封奏章,内容量庞大。

几乎是把自己在江南的全部工作、见闻,一次性汇报给了刘备。

先关心刘备身体好不好,体现自己的为臣之道。

然后如实汇报战果,提及江南百姓困苦,乞求赈济。

又指出由于孙权大焚江南,使得将士们没有抢到预期的战利品。

长久的作战,使得士兵们已怀怨言。

所以希望刘备也能够再拨一笔款下来,犒赏军士。

玉圭在御案上轻叩,天子长叹一声:

“江南困顿至此,诸卿以为当拨多少粮秣赈济?”

话音未落,太常羊衜率先出列,拜道:

“臣等惶恐,实难供给分毫。”

未等刘备发问缘由,他已手持玉笏躬身解释道:

“南征已耗粮四百万石,犒军又费八十万石。”

“若再赈江南,恐动摇国本。”

杜畿紧接着跪奏附和:

“非是臣等吝啬,实乃府库仅存三月之粮。”

“江南幅员万里,欲重振其地,必拖垮九州经济。”

就连少府孙乾,也颤巍巍补充道:

“去岁并州已有饿殍三千。”

“若抽北粮南运,无异剜肉补疮。”

“皆是陛下子民,奈何以北民之骨,饲南民之腹?”

当年,为了重振河南的经济、恢复这里的民生。

几乎是从河北、青徐、山西大量调拨粮秣、耕牛,甚至是迁徙人口。

耗费数年时间,才将之重振。

百官们实在不想再要第二个“河南”了。

并且,

河南民生凋敝,但毕竟毗邻京畿。

有着超然的战略地位与政治地位。

所以国家倾斜资源扶持此地,大家都没什么问题。

更别提河南士人本就是朝中代表。

可江南不同,

一旦重振了江南,那不等于要让江南士人在朝中抢走他们的话语权吗?

利益蛋糕已经瓜分的差不多了,大臣们实在不想有新的玩家继续进来。

故面对江南凋敝问题,

朝中大臣们都选择了消极态度。

他们不希望江南崛起,更不希望江南的新贵们崛起。

但刘备作为皇帝,肯定是希望南北势力能够均衡的。

让北方势力过于强大,于皇权是不利的。

于是,刘备转向袁胤,问道:

“国舅掌邦计,果真别无他法否?”

袁胤额间沁汗,象牙笏板微微颤抖:

“去岁至今,已从河北、青徐调粮二百五十万石。”

“山西饿殍之事确非虚言。”

“若再调粮,恐生民变……”

孙乾无奈叹息:

“我等对江南百姓的遭遇,感到十分遗憾与同情。”

“可我想,臣等无法对江南之民提供任何帮助。”

言至此处,已是声带哽咽。

御座上的五指缓缓收拢,青龙纹样的袖缘微微颤动,然后是一声长叹:

“早朕知战事耗费颇巨,却未料至此。”

“果然应了孙子兵法:”

“兵之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二十万大军的征伐战事,对民力、国力的损伤还是远超刘备的预期。

也难怪当初李翊会对伐吴态度慎之又慎。

不过好在,战事的结果是好的,没有徒劳无功。

否则来年再征,对百姓又是一场劫难。

面对刘备的叹息,羊衜冷笑出声:

“若南征未发二十万大军,何至如此困窘!”

话落。目光似无意扫过文臣首列。

这话显然是冲着内阁首相李翊去的,他剑眉陡立,犀带撞得玉阶铿然作响。

“羊公!尔是质疑老夫南征的方略调度么?”

“下官不敢。”

羊衜躬身却不让辞,“只是二十万之众,每日耗粮便达六千石。”

“若是当初遣十万精兵……”

“放肆!”

武臣列中炸响惊雷,张飞虬髯皆张,怒吼道:

“莫非战事速胜,反坏了尔等算计?”

“江南既定,新俊当起,尔等旧臣可是惧失权柄耶?”

此言如石击静水,羊衜等人面色霎时惨白。

甚至有人手中笏板失手坠地,清脆声响在大殿回荡。

“益德住口!”

刘备拂袖而起,九龙冠冕珠玉摇动。

“……李相筹划无差。”

“若不用泰山压顶之势,使孙氏负隅顽抗,涂炭更甚今日。”

天子步下丹墀,玄衣纁裳拂过跪地的众臣:

“朕所思者,非战之过,而是战之后。”

“江南百姓啜泣之声,岂因疆场胜负而绝于耳乎?”

殿外秋风卷起落叶,拍打着朱漆大门,似万千饥民呜咽。

刘备背着手,眉头拧起,沉声喝道:

“即减宫中用度三成,宗室俸禄减半。”

“明日开启洛口仓,先调十万石粮救急!”

“朕不管你们心中对江南作何想法,但你们都给朕记住——”

“江南要是饿死了人,朕是绝不会饶过那些吃着国家俸禄,不给百姓办实事的人!”

声落,殿内一片寂静。

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肃重,不发一言。

良久,刘备重新坐下。

“孙权泛海远遁,已为疥癣之疾。”

天子声音带着几丝疲惫。

“然其宗室遗孤散落江南,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群臣相视片刻,简雍率先执笏:

“当厚待孙氏遗族,显陛下仁德,安江东民心。”

侍中也紧接着附和:

“施仁政于亡国之裔,可使天下归心。”

众臣纷纷称是,殿中一时充满“怀柔远人”、“彰显圣德”的谏言。

刘备颔首,温言道:

“诸卿之言,正合朕意。”

“传旨,孙氏宗室皆由国家奉养。”

“赐田宅,给廪食。”

“陛下!”

刘琰突然出列,玉笏在手中微微颤抖,朗声说道:

“孙氏可赦,唯有一人……不知当如何处置?”

满殿寂静中,关羽丹凤眼微睁:

“何人?”

“孙权幼女孙鲁班。”

刘琰伏地叩首,“此女虽稚龄,然系孙权嫡血。”

“孙氏毕竟与刘氏有着血海深仇,臣恐养虎为患……”

“荒谬!”

关羽声如洪钟,震得梁尘簌落。

“十岁女童,能成甚患?”

“汝此言,绝非君子所为!”

刘琰眉头蹙起,向刘备深深一揖:

“臣只奏闻圣听。”

“纵有万死,亦遵陛下圣裁。”

关羽闷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女童何罪?”

“若陛下不弃,臣愿收养教导。”

“必使其明礼知义,长为汉室子民。”

刘备凝视群臣,旋即轻笑一声:

“朕岂是戕害孩童之暴君?”

“既然云长愿负此任,便赐汝为义女,好生教养。”

“勿使其将来误入歧途。”

“臣,遵旨。”

关羽躬身领命。

刘备起身,幽幽道:

“南征之役,耗尽四海之力。”

“然江南既定,战事总算告一段落。”

天子声音渐沉,“诸卿皆劳苦功高,今日……便退朝罢。”

暮色透过雕花长窗,殿外传来黄门侍郎清亮的报时声。

李翊正踩着满地落叶走出端门。

相府的青绸马车在暮色中静候。

老仆见他眉间深锁,不敢多言,只默默打起车帘。

回到相府时,但见仆役们忙着悬挂彩灯笼。

管家正指挥小厮擦拭廊下青铜兽炉,见首相归来,忙迎上来笑道:

“已按往年惯例预备寿宴,蜀锦百匹明日就能送到。”

李翊蹙眉环视:

“这是作甚?”

珠帘轻响,三位夫人相携而出。

袁莹捧着账册嗔道:

“相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再过七日便是您五十整寿了。”

甄宓身后侍女捧着摞拜帖,柔声补充:

“京中三公九卿皆递了拜帖。”

“此外,还有青徐刺史、荆州别驾等外郡官员,都已抵达洛阳……”

首相闻言拂袖,挥手道:

“全部退回!寿宴一概从简。”

此言一出,满院仆役顿时僵立。

老管家捧着彩灯怔在原地,灯笼上“寿比南山”的金字在风中轻颤。

糜贞急步上前:

“相爷!五十整寿非同小可,您这是?”

李翊摇手指向东南方向,“江南饿殍未收,并州饥荒又起。”

“如今国库吃紧,陛下已减膳撤乐。”

“我等岂能锦衣玉食作寿?”

袁莹轻触堆满拜帖的檀木盘,担忧说道:

“只是诸多朝臣已经准备了贺礼拜帖,现在推辞,恐得罪人。”

“便说老夫染恙。”

李翊解下腰间玉带掷于案上,“取寻常葛布袍来。”

“寿宴只设家宴,不准收受任何贺礼。”

以前人们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

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才渐渐有过生日的习俗。

但这时候,仍是以贵族居多。

毕竟那个年代,连吃饭都吃不饱。

谁关心过不过生日?

糜贞见着李翊如此,眼里满是心疼:

“可五十寿辰,人生只有一次。”

“莫非过了五十便不过了?”

李翊弯唇轻笑,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

“待天下仓廪充实,百姓安居。”

“届时六十大寿,再与夫人共醉三日不迟。”

暮色渐浓,老仆默默撤下彩绸。

甄宓忽然俯身拾起地上拜帖,见最底下压着张粗纸——

竟是洛口仓吏所呈的每日放粮记录。

她抬头时,正见丈夫站在廊下仰望星空,葛布袍袖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摆饭吧。”

宰相忽然转身,语气温和下来。

“今日朝会上,云长收养了孙氏孤女……”

“倒让为夫想起当年徐州逃亡时,捡到的那碗粟米饭。”

“呵呵,现在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烛火摇曳中,家宴摆开。

仅四菜一汤,却比任何盛宴更显珍贵。

夜风穿过相府庭院,将那些未悬挂的彩灯吹得轻轻滚动,

如同天下未安的魂魄,在汉室重兴的第一秋夜里徘徊不去。

……

更深露重,相府门前石狮忽然被火把映亮。

当值的门房揉着惺忪睡眼推开侧门,惊见天子披着玄色斗篷独立阶前。

身后仅跟着两名便装侍卫。

门房慌忙将此事报给家主。

“陛下!”

李翊来不及系好衣带便匆匆迎出,葛布袍襟在秋风中翻飞。

“夜寒露重,圣体怎可轻出?”

刘备抬手虚扶:

“朕惊扰李相清梦了。”

月光下天子眼窝深陷,白日朝堂上的威仪尽化作了疲惫。

“……陛下深夜来找臣,必是有国家大事。”

“既是为国家之事,又谈什么叨扰不叨扰呢?”

说完,李翊邀请刘备入内。

书房内,烛台次第亮起。

李翊亲自拨旺炭盆,又命庖人温来一壶邯郸黄酒。

几碟茴香豆、腌芥菜摆在榆木小几上。

刘备执杯轻啜,忽然笑道:

“似当年在下邳对酌时。”

“说来,你我似乎有很多时日,没有这般小酌过了吧?”

“呵呵,陛下喜欢,便请用。”

二人相互敬酒。

酒过三巡,天子指尖在案几轻轻敲击,沉声说道:

“白日朝堂之上,有句话朕咽回去了。”

“朝堂未尽之言,惟敢夜诉于卿”

“……可是为着陈元龙之事?”

李翊将酒壶轻轻一转,似笑非笑道:

“二十万胜军屯驻江南,陛下夜不能寐了。”

刘备眼中精光乍现:

“爱卿倒是一如既往地聪明绝顶。”

“朕确实是为着此事,半夜一直睡不着觉。”

“思来想去,便想着来相府上讨杯酒水吃。”

“不想,不单单是朕睡不着觉。”

“原来子玉你,亦未寝。”

李翊暗想,他为什么未寝,你心里没点数吗?

李翊缓缓斟酒:

“……臣已知晓。”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带着江南百姓的哀哭。

“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陈元龙绝无二心。”

“此刻若调兵防备,反逼忠臣生变!”

“愿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在此多事之秋,多生事端,自乱阵脚。”

刘备沉声说道:

“朕非猜忌之君,也了解陈元龙的为人。”

“然史书斑斑……”

“灭吴之功,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前线。”

“朕虽不想疑,但仅凭此现实,便足以令朕寝食难安了。”

话未说完,忽闻更鼓声破空而来。

三更天了,炭盆里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爱卿明察秋毫,但你要明白。”

刘备目露精光,表情十分严肃。

“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

“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感情用事了。”

“朕必须为社稷计,为万民计。”

“按理说,这些话,朕本不该对你说。”

“但你与朕情同手足,从不相疑。”

“以卿之才智、成熟稳重,除卿之外,朕再难找到第二个可共言语之人。”

说到这里,刘备又是一声叹息。

他颓然坐下,抚着额头,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

“破吴功高,拥二十万貔貅。”

“若生异心,江南恐再陷血海!”

“昔卿力主先灭吴,今吴已亡,该当如何?”

李翊徐斟热酒:

“吴虽灭,江南遗民犹食糟糠,衣不蔽体者十之五六。”

“臣以为当开仓赈饥,缓图其后。”

“非臣推诿。”

李翊正色奉觞。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今吴地世族暗结,山越未宾。”

“若急收兵权,恐生大变。”

“愿陛下假臣三月,必使江南真正归心。”

月光映得刘备须发皆白:

“三月后待如何?”

“……至少让江南百姓,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微微一停顿,李翊似想起什么事。

“……既然陛下来找老臣了。”

他缓缓放下酒盏,青瓷底托叩在紫檀木案上发出轻响。

“老臣这里亦有要事禀奏。”

刘备执壶为首相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漾开涟漪。

“李相但说无妨。”

李翊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

“数日前梁王与鲁王在温县起了争执,竟为是否诛杀孙鲁班之事险些兵戈相向。”

他展开密报,小心翼翼呈给刘备。

“鲁王主张立斩吴国公主以震慑江东余孽。”

“梁王却以‘杀降不祥’力谏,二人当庭拔剑相向。”

“哦?竟有此事?”

刘备轻笑出声,指尖轻扣案几。

“朕这两个儿子名为监军,倒教爱卿派人监看着了?”

李翊蓦然抬头,几根银须在烛光下如雪浪翻涌。

“陛下不亦遣绣衣使者监视前线乎?”

“想必早已知晓此事。”

“臣只是顺势将此事奏禀罢了。”

他向前倾身,酒盏在掌中微微摇晃。

“老臣敢问陛下,如何看待二王僭越之事?”

“年少气盛,原是常情。”

刘备执盏浅啜,目光越过窗棂望向南方。

“当年朕与云长、益德在涿县相识之时,不也常为军策争得面红耳赤?”

“可几十年过去,你看我三兄弟之间,情谊有半点减损否?”

“未有也!”

“只变得更加深厚。”

“非血缘尚且如此,亲兄弟之间又岂会同室操戈,行禽兽之事?”

“然则二王竟欲兵戈相向!”

李翊突然提高声调,案上烛火为之一颤。

“若非陈元龙及时夺剑止之,只怕……会酿成大祸。”

不等他说完,刘备已摆手截断话头:

“终究未曾动手,不是么?”

他转着酒盏沉吟道:

“伐吴大业未竟,他二人存些争胜之心,倒比庸碌无为强上许多。”

“李相昔日在朝堂上,不也常言‘鲶鱼相竞,方能激浊扬清’么?”

殿内一时寂然,唯闻更漏滴滴答答。

李翊凝视着酒液中沉浮的灯影,不知该如何回答。

显然,不论是刘备还是李翊,都派遣了自己的眼线到前线去。

所以二王争执之事,两人其实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李翊确信一件事,

那就是刘备知道的信息,肯定比自己要少上许多。

少的是哪些信息呢?

那就是二王争执之时,

鲁王一度谈到了“储君”、“大位”等词汇。

这些词汇都是相当敏感的。

刘备的眼线,是百分之一百不敢将这些内容报给刘备的。

而即便是李翊的眼线,也只敢非常隐晦地向自己透露这些内容。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李翊又接着问道:

“今东吴已定,二王监军之职早毕。”

“陛下何不令其各归封国?”

“河南啊……”

刘备轻叹一声,起身走向悬挂的坤舆图。

“当年封理儿在梁国,永儿在鲁国。”

“本是怜其年幼需朕照拂,故将他们留在河南,离洛阳近。”

“如今中原复苏,百姓安居……”

他以掌抚过江南之地,“李相你看。”

“吴会之地经战火蹂躏,千里沃野尽成蒿莱。”

李翊蹙眉沉思:

“陛下之意是?”

“朕欲改封二王于江南。”

刘备指尖重重点在建业与会稽两处。

“朕百年之后,太子坐镇中原,二王开发东南。”

“兄弟三人鼎足而立,共扶汉室——”

“相国以为此策如何?”

烛花哔剥作响。

李翊默然良久,方才开口:

“昔周公辅政,管蔡作乱。”

“汉文帝宽厚,犹有七国之祸。”

“老臣只怕……”

他忽然举盏一饮而尽,叹道:

“只怕陛下慈父之心,终难料萧墙之变。”

刘备闻言大笑,执壶为老臣续酒:

“李相多虑了!朕这些儿子……朕……”

话至半途,却忽转缄默。

惟见杯中酒液荡出细碎涟漪。

李翊方才举的例子,刘备一直都是知道的。

直到李翊刚刚再次点出,刘备都没太放在心上。

可仔细去想,似乎也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妥。

最终,刘备转移话题,举盏相邀道:

“且饮此杯——”

“明日朝会,还需李相拟旨改封。”

两只酒盏在空中轻触,清越之音绕梁不绝。

窗外忽起秋风,卷着零落桂瓣掠过宫灯。

刘备信步走过紫檀木书架,指尖掠过整齐排列的书脊,忽然驻足笑道:

“朕记得三年前来相府时,尚见竹简与帛书各半。”

“如今满架皆纸册,李相推广造纸之术,当真成效卓著。”

他抽出一本《战国策》轻捻纸页,但见墨迹透纸而不晕,不由颔首:

“民间如今藏书成风,洛阳纸价也降了下来,竟成往事矣。”

李翊执烛近前,昏黄光晕在纸页上荡开涟漪:

“……陛下圣鉴。”

“今各州郡官学皆备纸书,寒门学子购书所费不过昔日十之一二。”

他将烛台置于案上,银须随着激动的呼吸微微颤动:

“造纸、兴学二事既成,老臣斗胆进言——”

“明年春闱,当开科举试。”

“哦?当真已至时机耶?”

刘备倏然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风。

“颍川荀氏、弘农杨氏这些世家……可向来都很反对此事。”

话音未落,李翊已执礼打断:

“世家反弹,无时或已。”

“然陛下新灭东吴,威加海内,正宜借势革新。”

在李翊看来,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引起这些世家大族的反弹。

只是看我们选择要他们反应激不激烈罢了。

随着陛下您灭掉吴国,您的声望也来到了新高点。

借着这个机会,推广科举制,再好不过。

李翊自书架上取出一卷名录,呈给刘备。

“各州郡寒门才俊皆已录于此,只待陛下圣裁。”

烛花哔剥炸响,刘备凝视跃动的火苗:

“朕明年便届花甲,不知尚有几多春秋。”

他轻抚纸卷叹道:

“惟愿残年多为百姓办几件实事,庶几于无愧后人。”

说着,

却见李翊默然垂首,不由笑道:

“爱卿昔日常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而今朕尚在勉力,首相岂可先萌退意?”

刘备这是看出李翊对此事兴致不高,才故意出此言敲打。

李翊仰首饮尽杯中残酒,慨叹道:

“老臣非敢言退,实是年迈神衰。”

“去岁批阅奏章至子时犹可,今至亥时便目眩难支。”

他指向窗外值房:

“治儿等年轻官吏,常彻夜理事而神采不减。”

“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如果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直不退,年轻人便永远出不了头。”

话未竟,刘备忽问道:

“治儿可承卿之衣钵否?”

“治郎心智已熟,理政有方。”

李翊眼角的皱纹渐渐舒展,“虽不敢言青出于蓝,然守成绰绰有余。”

“前日处置青州漕运纠纷,便曾想出以纸钞兑付漕工的新法。”

“此事处理得当,陛下当时不也称赞了么?”

“善!”

刘备抚掌大笑,“不犯错便是好。”

他执起案上青玉纸镇摩挲,“朕这些日子时常在想。”

“阿斗虽仁厚,终需良臣辅弼。”

“若得治儿这般青年才俊辅佐,当然再好不过。”

“只是……”

语至此处忽顿,惟闻更漏声声入耳。

刘备起身,凝视着李翊的眸子。

“正如朕适才所言,明年朕就到花甲之年了。”

“尚有几多春秋,朕心里没底。”

“爱卿口称神劳,但朕观你身轻体健,耳目聪明。”

“呵,至少是要强过朕许多的。”

说到这里,

刘备眉头拧得更重,眉宇间一川不平。

“当年随朕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们,壮志已经被消磨了。”

“他们不想再拼了,只想享受当下。”

“这是人之常情,便是朕也乐听曲设宴,故朕不想苛责他们什么。”

“毕竟前半生为朕付出了许多,这是他们应得的。”

“但是,国家的运转,依然离不开他们。”

“爱卿!”

刘备猛然转向李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