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和记大厦顶楼的办公室里,安静了三天。
梁文辉送来的文件堆在桌角,王虎叼在嘴里的烟换了十几根,陈山那盆文竹上的每一片叶子,他都快能数清了。
办公室里那股无形的压力,让王虎觉得比在城寨跟人开片还难受。
这三天里,那部藏在博古架后的电话,一次都没有响过。
第四天早上,梁文辉和王虎照常进来。
陈山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海面上的一艘货轮。
“山哥,美国那边新一批设备到港了,码头的人问放哪里。”梁文辉开口,试图打破这片沉闷。
陈山没有回头。
王虎把一份巡逻记录放在桌上,声音有点发干。
“研发中心那边,哈里斯的人还是跟苍蝇一样,二十四小时盯着。”
就在这时。
博古架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声。
梁文辉和王虎的动作同时停住。
陈山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个。
“你们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陈山走到博古架前,旋转那个青花笔筒。
墙壁滑开,他拿起那部黑色的保密电话。
听筒里只有电流的杂音。
他握着电话,站着,等着。
时间像是凝固了。
过了足足五分钟,一个处理过的声音终于响起。
“已经与夏婄夙同志本人沟通过。”
陈山握着听筒的手,收紧了。
“她的原话是,”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像是在复述一份神圣的遗嘱。
“为了国家,我这条老命,这辈子的名声,都可以不要。”
“如果需要一个‘叛徒’,才能让种子在华夏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那我,就来当这个‘叛徒’。”
陈山拿着电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能想象到,一个为这个国家奉献了一辈子的科学家,在说出这番话时,用的是什么样的语气。
陈山的喉咙发干,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
“请转告夏教授。”
“陈山,和记,乃至整个香港,必不负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接收方案,三日后下发。”
“保重。”
咔哒。
电话断了。
陈山没有放下听筒,就那么举着,像举着千斤重的东西。
许久,他把听筒放回机座。
保险柜的门自动合拢,博古架缓缓归位。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看着窗外。
维多利亚港的景色依旧繁华,但在此刻的陈山眼里,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他坐了很久,眼中布满了血丝。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梁文辉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三天前还要难看,眼圈是红的。
“山哥!”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王虎跟在他身后,一脸凝重。
梁文辉快步走到陈山面前,把那张信纸递过去,手抖得厉害。
“钱老先生收到的,从内地转来的亲笔信。”
陈山接过那张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瘦硬,却力透纸背。
“为国铸剑,身负骂名,心甘情愿。”
落款,是“夏婄夙”三个字。
陈山拿着那张纸,手在抖。
陈山看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王虎站在旁边,虽然没看内容,但从梁文辉的反应里,也猜到了事情的分量。
陈山拿着信纸,走到烟灰缸旁。
他拿出火机,打着。
橙黄色的火苗,舔上纸张的一角。
纸页卷曲,变黑,然后燃起。
梁文辉和王虎都看着那团火。
“山哥!”梁文辉的脸色煞白。
他明白陈山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同意了。
接受了。
他看着那一小撮灰烬,嘴唇哆嗦。
陈山松开手,任由那燃烧的纸灰,落入烟灰缸。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一片平静。
他看着纸条化为一堆无法辨认的灰烬。
这个动作,比任何命令都更明确。
计划,启动。
没有回头路。
梁文辉的身体晃了一下。
从这一刻起,夏婄夙这个名字,在国内将与“叛国”二字,永远捆绑在一起。
而他们就是亲手把这顶帽子,戴在一位国士头上的刽子手。
王虎看着那堆灰烬,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猛兽。
他想砸东西,想杀人。
“山哥!”
梁文辉的脸色瞬间煞白。
“这……这是要把夏教授一辈子的清白.......。”
“她用‘叛逃’的身份过来,国内会怎么宣传?会公开谴责,会把她说成是贪图享乐,背叛祖国的败类。”
“她的家人,她的学生,以后在国内怎么抬头做人?”
“这顶帽子一旦扣上,就再也摘不掉了。”
“她的所有功绩会被抹去,她的名字会和卖国贼三个字绑在一起。”
“她的家人,会被审查,被隔离,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骂。”
王虎听到了梁文辉的话,拳头一下子捏紧了。
“他妈的!凭什么!”
王虎的眼睛也红了。
“凭什么让英雄背上叛徒的名声!老子不服!”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
“凭什么要一个老人家,受这种委屈!”
“那些鬼佬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打回去就是了!用得着这样吗!”
梁文辉看着陈山,眼圈红了。
“山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
“这是夏老自己的选择。”
陈山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个。
“我们没有资格替她选。”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她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陈山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准备吧。”
梁文辉抬起头,他看着陈山,慢慢消化着这些话。
他的脑子,从刚才的震惊和悲愤中,开始一点点冷静下来,转为一种冰冷的算计。
王虎捏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山哥。”
王虎的声音因为压抑,显得有些低沉。
“怎么做?”
陈山闭上眼睛。
办公室里的光线,仿佛在这一刻暗了下去。
他再睁开眼时,眼神里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
“夏老舍身饲虎,那我们就来一出英雄落幕,‘叛徒’登场的戏。”
梁文辉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一个为华夏奉献一生的国宝级科学家,在50岁时“幡然醒悟”,“抛弃”一切,“投奔”西方自由世界的戏。
这将是送给哈里斯,送给整个西方世界,一份他们最想相信,也最无法拒绝的大礼。
他们会张开双臂,迎接这位“投诚者”。
他们会把她当作战利品,向全世界炫耀,证明他们制度的“优越性”。
王虎粗重的呼吸声在办公室里回响。
他想不明白这里面千回百转的道理。
他只知道,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的老人,要被人当成叛徒,钉在耻辱柱上。
而他就是执行这一切的刽子手。
他紧紧的捏着拳头,骨节因为太过用力,已然没有了血色。